晒谷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小白还埋头苦吃。
她左手抓着猪蹄,右手筷子精准夹起颤巍巍的肉冻,对周围的骚动充耳不闻。
“打架争地盘都是为了一口吃的,”她嘟囔着把最后一块水晶肘子塞进嘴里,油光水滑的嘴角沾着酱汁,“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我吃完。”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唐璟墨的父亲唐怀远。
他军装笔挺,肩章上的将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后面那位清瘦老者身上——
“陈老!是陈老啊!”宋婉一把掐住小白的胳膊,指甲都快陷进肉里,“活的!会喘气的!嘛嘛咪呀!”
小白疼得龇牙咧嘴,抬头瞥了一眼。
老者穿着朴素的灰布中山装,浓眉下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连病容都掩不住那股浩然正气。
“油尽灯枯之相...”她轻声道。
“你能救他对不对?”宋婉眼睛亮得吓人。
“生老病死,神仙难改。”小白擦了擦手。
2175年,人们几乎回到原始求生时代,一日为了三餐奔波,没有闲工夫去翻看历史文献,以至于小白并不认识眼前赫赫有名之人。
但她对人的善恶一向敏锐。这位陈老,让她感觉很舒服。
陈老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突然停在小白身上。
他走近时带着淡淡的药香,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林小白同志,长得很精神嘛。”老人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瞬,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顾中章,小白是个好同志,你要好好照顾她!”
顾中章刚想接话,唐璟墨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报告首长!林小白是我未婚妻,我会用生命守护她!”
晒谷场上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
陈老愣了愣,突然开怀大笑:“老唐!你家小子要办喜事,这杯喜酒我可喝定了!”
唐怀远轻咳一声:“当然,求之不得!不过...小白同志好像还没满十八?”
老村长连忙凑过来:“领导明鉴,小白是腊月十八的生日,按农历算...还有个把月就满十八了。”
“腊月十八,那就是1958年2月...”陈老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老旧手表,表盘背面刻着个模糊的“顾”字。
临走时,他特意留下个鼓鼓的信封:“提前祝小寿星生日快乐。”
夜幕降临,小白盘腿坐在炕上数钱票。崭新的十元大团结在她指间翻飞,像一群扑棱的鸽子。
唐璟墨想起父亲走之前说的话,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
“小白,”他突然开口,喉结滚了滚,“你父亲...很可能是顾西城。”
“谁?”小白头也不抬,继续数她的钱票。
“抗战时期的地下党王牌,陈老最得力的助手。也是顾中章的小叔。”
“哦!不认识,没见过。”小白抖了抖手里的钱票,哗啦啦的声音真好听!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斟酌过,“他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在外面,如今恢复身份了,想见见...你,”
唐璟墨的声音顿了顿:“当然,见不见主动权在你!”
小白终于抬起头。煤油灯的火光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跳动,像是两簇勃勃生机的野火。
可她的表情平静得可怕:“我的大执法官,”
她歪着头,“你们基地里...有父母的孩子多吗?”
唐璟墨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那些在辐射区哭喊着找妈妈的孩子,想起小白档案里“孤儿“那两个冷冰冰的字。
“不多。”他声音干涩,突然意识到,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小白都没感受过所谓的“父母之爱”。
那些普通人视为理所当然的亲情,对她而言不过是档案上的一行字。
“以后,有我呢。”他向前倾身,影子笼罩住小白娇小的身躯,“你缺失的,我都补给你。”
“嗯?”小白终于停下数钱的动作,挑起一边眉毛,“你想当我爸?”
唐璟墨顿时语塞。
小白话锋一转:“你要走了?”
唐璟墨浑身一僵。
父亲临行前的叮嘱在耳边炸响——“年后归队!”
“还早。”不知为何他有些心虚地别开脸,“肯定陪你过完生日。”
“要不...”唐璟墨盯着自己的靴尖,“今年去京城过年?比村里热闹...”
“不去。”小白把数好的钱票码成整齐的一摞,“我喜欢龙山村。”
她看着灯光下的美男,坏心顿起,藤蔓“唰“地缠住唐璟墨的脚踝,把他扑倒在炕上。
“走之前,先收点利息~”
——
寒风呼啸,龙神山的松林在暮色中摇曳如墨。
天际压着铅灰色的云,今天气温格外低,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看来离初雪不远了。
小白裹紧唐璟墨硬给她围上的红围巾,被他牵着手往山上走。
“我生日你非要带我来爬山?”小白故意用鞋尖踢起一簇雪粒,溅在唐璟墨裤脚上,
“唐执法官,打什么坏主意呢?小心我叫小乖乖咬你!”
唐璟墨转身,将她冻得发红的手拢在掌心呵气。
他今天穿了件挺括的军大衣,呼出的白雾模糊了凌厉的下颌线。
“这是你的地盘,我哪里敢打什么主意,”他今天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给你准备了礼物。”
当山神庙的飞檐出现在视野中时,一片冰凉突然落在小白鼻尖。
她仰头——初雪开始了。
细碎的雪粒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宛如那场爆炸时漫天飞舞的灰烬。
庙前空地上,赫然摆着两样东西:
一柄崭新的军刺——样式是他们前世对决时用过的同款;
旁边是个精致的奶油蛋糕。
“你...”
小白嗓子发紧。
“军刺有我们前世共同的回忆,是我们前世的缘分。至于……”
唐璟墨有些不好意思清咳两声,
“生日蛋糕是我亲自做的,味道一般,卖相也不好。但我保证以后会好好练习,争取明年做一个更大更好的给你!”
唐璟墨从军大衣内袋取出个红绸包裹的盒子。
打开时,里面是把小巧的钥匙——和前世基地最高权限钥匙一模一样,只是新打了红绳结。
“生日礼物。”他声音低沉,“这次不用你偷,我正大光明送给你。”
雪越下越大,唐璟墨突然单膝跪进积雪中。
他从怀里摸出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两枚用子弹壳改制的戒指,在雪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前世我们同归于尽,”雪花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今生我想和你共白头,同度余生。”
小白看着这个曾经与她不死不休的男人,此刻军大衣肩头已积了层薄雪。
她突然想起重生初见时,他许下的诺言:“今生我只护你!”
“唐璟墨,”她弯腰捧起他冻红的脸,指间还沾着前世的硝烟味,“我~准~了!”
雪幕中,他将子弹戒指套进她手指,冰凉的金属很快被体温焐热。
远处传来生产队收工的钟声,而他们相拥的身影,在初雪覆盖的山神庙前,仿佛给两世的硝烟画上了温柔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