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酿在玉杯中晃出涟漪,白离的九条狐尾却规规矩矩盘在石凳上。他端坐在琉璃案前翻阅《妖典》,袍角连一道皱痕都没有,这场景比被天雷劈中还荒唐。
“白长老,涅盘火我已经可以控制在七成烈度。”凰宵垂首立在阶下,凤翎服帖地收在背后,连发梢都梳得一丝不苟,“要宵宵,咳,要我替您温酒吗?\"
白离一口酒呛进鼻腔。
凰宵从未用这般温驯语气说过话。当年陆峥从后山捡回那颗焦黑的凤凰蛋时,蛋壳上还缠着魔气。白离把蛋塞进尾巴里日孵夜孵整整九九八十一日,连胎教都没少一天,结果破壳的小凤凰第一件事就是喷火烧秃他半条尾巴。这些年凰宵宁可喊他“老狐狸”“混账东西”,也绝不正经叫一声“长老”。
“今日倒是转了性。”白离狐尾尖抖了抖,故意将酒盏推远,“去把《混沌阵图》誊十遍。”
“是。”凰宵温顺应声,执笔时连袖摆都未乱半分。
这不对劲。
白离盯着他发顶晃动的凤翎,那翎羽本该沾着挑衅的碎焰,此刻却流转着柔顺的金光。他的凰宵会一脚踹翻书案,再把墨汁泼到他脸上:“让老子抄书?先拆了你的狐狸窝!”
幻境流转至流云峰百年宴。
本该被狐火燎得杯盘狼藉的宴席,此刻却摆着八珍玉食。凰宵身着凤纹锦袍,恭顺立于白离身侧,执箸为他布菜:“白长老,这道雪莲银鲟最宜佐酒。”他斟满琉璃盏,酒液泛着诡异的桃色甜香。
白离的狐尾尖猛地绷直。
三百年前的流云峰宴上,凰宵曾一脚踹翻酒案,把烤鱼砸进他领口:“老狐狸!再让老子陪客,烧了你的尾巴毛!”而此刻的凰宵连布菜时袖摆都分毫不乱,凤翎流转的金光温润如假玉。
“尝尝这道醉千秋。”凰宵俯身递酒,衣襟间散出陌生的熏香,“按您旧年口味酿的。”
白离突然扣住他手腕。这桃色甜香绝不是醉千秋该有的味道。
“您不喜这宴席?这酒不够烈?”幻境凰宵抬眸,眼底尽是驯顺,“我即刻命人重摆。”
“装乖卖巧……”狐火自指尖窜上凤翎,烧出焦糊味,“你七岁那年往酒坛撒尿的混账劲儿呢?”
凰宵瞳孔泛起妖异金芒:“您不是总念叨我不乖巧么?”
“放屁!”白离一尾巴抽碎他冠冕,“你破壳第三天烧秃老子三条尾巴,化形那年烧秃后山整片桃林,两百岁时偷看《双修秘典》被老子逮个正着。”
狐火顺着凤翎燃上去,烧出焦糊味:“装什么三从四德!”
白离突然掐住他脖颈按在焦土上:“老子养大的崽子,就是死也要梗着脖子骂人!”
白离一尾巴扫碎宴席,九尾狐火映出真实记忆,小凤凰揪着他尾巴尖荡秋千,趁他醉倒时在额头画王八,那些张牙舞爪的鲜活,比此刻完美假象珍贵万倍。
而真正的凰宵,此刻正在流云峰藏书阁内,白离正襟危坐批注典籍,连狐尾都束着禁制符。凰宵盯着他手中《清心诀》,翎羽根根倒竖。
记忆中白离会翘着腿瘫在屋顶,把花生壳砸在他头顶:“小凤凰,给老子偷陆峥的松子糖去!”若他敢递《清心诀》,老狐狸定要撕了书页卷烟草:“修什么破心法,跟老子学纵火!”
“从今日起,戒酒禁闹。”幻境白离指尖凝出冰魄符,“每日修习四个时辰心法。”
凰宵突然捏碎茶盏。
涅盘火自掌心暴起,凰宵一翅膀扇碎藏书阁:“你是什么鬼东西!把老子的狐狸还来!”
两处幻境在火海中相撞。
白离揪着凰宵的凤翎从灰烬里滚出来,九尾狐毛焦黑卷曲:“什么玩意儿!学什么不好学端茶倒水!”
凰宵反手烧穿他束尾的禁制符:“老狐狸!装什么正人君子!”
白离揪着凰宵的凤翎晃了晃,狐尾尖卷起半坛残酒:“死凤凰,幻境里装得人模狗样,给老子布菜时手抖什么?”
凰宵一翅膀拍开酒坛,涅盘火燎焦他尾尖:“老狐狸,你倒是演得痛快!正襟危坐批《妖典》?”他模仿幻境中白离的模样挺直脊背:“‘从今日起戒酒禁闹’,噗!”
“装乖卖巧的混账凤凰!”
“假正经的秃毛狐狸!”
白离的狐尾卷着凰宵的凤翎正要将人按进酒坛堆,忽听得头顶传来熟悉的嗤笑。
“白长老好兴致。”陆峥坐在船头笑得欠抽:“教孩子拆家呢?”
叶轻禾拆他台:“方才有人在幻境里求着我喂葡萄。”
凰宵趁机挣脱桎梏,凤翎炸成火团:“哎哟!某些人没徒弟伺候就活不了!”
墨砚的因果丝绞碎最后一片幻象残片,肖执黑着脸跟在他身后:“原来幻境里的乖宝宝不止一个。”
郑明师突然从焦土里钻出来:“你们猜小爷在幻境炸出多少天品丹药?整整......”
“三百六十五炉,炉炉炸得流云峰地动山摇。”程西抖落观心瞳残留的银芒,灵犀笔在空中勾出幻象画面,“可惜郑师兄梦里都改不掉画符手抖的毛病。”
“行行行,我手抖,不及程天师枯骨生肌、腐水化泉的本事。”
那边成鹿飞叉腰大笑:“老子把博扬打哭七次,那老东西跪着递刀宗主印!老子乃‘天下第一刀’!”
林知苑看着陆峥痴笑:“若得师尊三分真传,弟子便敢醉卧云端笑看三界。”
笑闹间虚空裂隙中浮现的冰魄球表面布满蛛网裂痕。林知苑并指抹过剑锋,阴阳双脉剑气如游龙缠绕:“大师兄搭把手。”
叶轻禾剑尖轻挑,赤莲纹骤然迸发刺目光芒。林知苑大笑间剑气化虹,双脉灵力绞碎冰魄球核心的瞬间,四野震荡雷暴震天。
“成功了!”郑明师同成鹿飞击掌,“大师兄的赤莲纹第四瓣亮了!”
“下一处坐标在因果冢。”程西的灵犀笔突然震颤,观心瞳映出星砂图中新浮现的标记,那是一片由无数因果线结成的坟场,每座茧状坟冢都缠绕着血色业力,“墨前辈,似乎和你的因果丝线有些渊源。”
墨砚的玉笛陡然发出悲鸣,肖执的熔岩火不受控地烧穿船舷。莲舟冲破时烬渊的刹那,众人听见虚空深处传来万千魂魄的恸哭。
郑明师扒着船舷探头:“因果冢?这名字晦气!小爷的爆破符……”
“专克晦气。”叶轻禾的赤莲纹灼穿星雾,“正好替天道清清坟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