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江余被拽得一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炸开江母拔高的声线:“这就是你在电话里说的‘惊喜’?带个男人回来?!真是要吓死你老娘啊!”
“妈…你知道他的…”江余声音越来越小,“他不是别人…”
“妈当然知道!”江母咬牙切齿,“除了那个混账小子,你也带不了别的男人回家!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知礼数——”一连串贬义词噼里啪啦砸下来,最后却突然拐了个弯,“——这样的儿婿!”
江余原本越听心越沉,直到最后两个字蹦出来,眼睛倏地亮了。有门儿!
监控屏幕里,时降停高挑的身影立在风雪中。雪花落在他发梢,沾在精心准备的礼盒上。他正低头轻拂礼品盒上的积雪,指尖被冻得发红,却始终小心护着赔罪的礼物。
恢复了人类形态的他显然不适应严寒,鼻尖和耳廓都冻得通红,薄唇微微颤抖,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妈…”江余心疼了,悄悄扯江母的袖口,“至少让他先进来?他刚变回人,不适应这么冷的天,会生病的…”
江母突然抬手打断,眯眼盯着屏幕:“装的。”
“啊?”
“三秒前他偷瞄了镜头一眼。”
江母重重哼了一声,“知道我们在看,故意摆出这副可怜相!千万不能心软!”她故意提高嗓门让门外听见:“这种小把戏,老娘二十年前就看腻了!你道行还浅着呢!”
屏幕里的时降停身形明显一僵。
下一秒,他肩线忽然松弛,瞬间恢复了往日从容不迫的姿态。直视着摄像头微微一笑:“伯母慧眼。”顿了顿,“不过这‘小把戏’,本就不是演给您看的。”
视线意有所指地转向江余的方向。
江余暗自扶额,心想:唉,这火药味怎么一点都没散啊……
时降停虽然拿捏不了江母,但拿捏江余却是十拿九稳——哪怕知道他是装的,江余还是会心软。
果不其然,他又轻轻拽了拽江母的袖口,声音软了几分:“妈,先让他进来吧……有什么事,进屋再说嘛。”
江母最受不了他这副撒娇的样子,可还是板着脸道:“你啊你,这种心机深的男人,不给他点教训,以后你不得被他吃得死死的?很容易受欺负啊!”
江余眼睛一亮,立刻抓住重点:“那您的意思是……同意我们以后在一起了?”
江母眼前一黑——自己这儿子,抓重点的能力真是绝了。
她深吸一口气,正在组建自己崩塌的三观,权衡再三,终于把门拉开一条缝。
门外,时降停正低垂着眼睫,盯着地上的积雪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察觉到动静,他立刻抬眸,朝江母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然而下一秒——
“嘭!”
门又被狠狠关上,震得他指尖一颤,睫毛微微垂下。
他早该知道,江母不会轻易接纳他。
……可被这么一关,还挺不好受。
门内,江母紧紧攥住江余的手臂,声音有些发颤:“余儿,他……他还会伤害你吗?妈不能让你再陷危险之中啊……万一你再被带走……妈这次又上哪寻你啊……”
江余原本还在困惑母亲为什么又关门,听到这句话,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妈……我们那些痛苦的篇章已经翻过了。现在他会陪我一辈子,我也会一直陪着您,我们都会好好的。”
江母虽然不清楚时降停复活的缘由,可看着儿子脸上真切的笑意,她终于明白——他们的路,已经不再有荆棘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低声喃喃,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无论时降停曾经多么危险、多么偏执,至少此刻,他们能携手同行。
只要余儿幸福,她还有什么理由阻拦呢?
江母的手刚搭上门把,忽然又收了回来,板着脸道:“先晾他十分钟。”
“啊?!”江余瞪大眼睛。
江母已经转身走向客厅,稳稳当当地在沙发中央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余儿,妈知道你喜欢他,但终身大事不能马虎,我得先替你把把关。”她顺手抓了把瓜子塞进江余手里,“来,边嗑边说,你俩的感情经历?”
江余一步三回头,透过监控屏,他看到时降停正静静凝视着摄像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与他相望。
随着江余的脚步渐远,门外的心跳感应逐渐减弱——时降停知道,他正在被带离自己的视线范围。
唉……降停啊降停……忍忍吧。
带男朋友见家长,谁不得过这一关?
这就是考验。
所幸,时降停还算识相,始终安静地站在风雪里,连手中的礼盒都没敢放下,生怕沾了雪显得不够诚意。
——换作以前的他,怕是早就一掌掀飞大门,大摇大摆闯进来了。
风水轮流转,如今转没的,就是他那身傲气。
才聊了不到七分钟,江余就坐不住了,频频往门口张望。江母慢悠悠地嗑着瓜子,听着儿子的感情经历,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最后长叹一声,挥了挥手:“开门吧。”
江余如蒙大赦,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猛地拉开门——
风雪呼啸而入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
“快进来!妈同意进门了!”江余一把将他拽进屋,用力拍掉他肩上的雪,又心疼地搓了搓他冻得发红的脸颊。
时降停浑身冰冷,一碰到江余温热的体温,立刻攥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贪婪地汲取着暖意,目光死死黏在他身上,一刻都舍不得移开。
“我给你暖暖。”江余额头抵着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耳廓。
“嗯。”时降停低低应了一声,埋头在他颈窝蹭了蹭,像只终于找到热源的大型犬。
——这一幕,全被江母看在眼里。
片刻后,江余牵着他走到江母面前,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郑重:
“妈……我带他来见您了。”
江母的目光始终未落在时降停身上。
她慢悠悠地吹了吹茶,瓷杯刮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她一言不发,只是垂眸啜饮,空气仿佛凝滞般令人窒息。
终于,她抬眼:“余儿,去给妈热壶奶茶。”
“啊?”江余更加紧张了——又要支开他?
上一次他被支走后,两人差点掀了房顶的惨剧还历历在目,都已经成了心中不可磨灭的阴影。他攥紧拳头,声音发涩:“妈,这次……我不能走。”
出乎意料的是,江母没再坚持,只是淡淡地瞄了时降停一眼。
时降停默默将礼品放在角落——他太清楚这些对江母毫无意义。
她要的,也远不是金钱堆砌的虚假赔礼。
他双膝重重跪地,额头低垂,喉间滚出三个字:
“对不起。”
字字千钧,再无赘言。
“伯母,欠您这声‘对不起’,太久了……”
这声道歉承载了太多。
雨水突然在记忆里倾盆而下。那年他明知江余是江母的命,却还是亲手把那根救命稻草推进了深渊,近乎掐断了一位母亲的半条命。
恍惚间又听见雷声中支离破碎的哭喊,像被掐住喉咙的夜莺。
如果当年没有选择推开江余……
让她失去了唯一的孩儿……
江母会怎样?
他不敢深想。
这声迟来的道歉,他必须说。
江余心头一紧,伸手想拉起时降停,却在最后一刻松开了力道。
就在他要跟着跪下时,时降停轻轻托住他的手臂,无声地阻止了这个动作。
江余简直是两边为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解气氛。
寂静在房间里不断发酵。
时降停的膝盖渐渐失去知觉,却比不过心头漫上的钝痛。他保持着跪姿,如同赎罪的囚徒等待永远不会到来的赦免。
江母终于开口了。
“你叫错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