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幽寂,枯叶在脚下碎裂,发出细碎的声响。天幕阴沉,玄雷不断劈落,电光撕裂长空。三十棵引雷黑木矗立四周,将狂暴的雷劫层层引散,树身焦黑,裂痕狰狞。
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时降停却步履从容。他走到棺木旁,双手撑在棺沿,垂眸凝视着沉睡的江余。
江余呼吸平稳,双手交叠于腹前,面容安宁,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无梦的长眠。
——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连痛苦都不必知晓,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时降停俯身,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而后便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未动。
棺中,江余紧闭双眼,却并非真的沉睡。
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他怎么可能不紧张?刀未落下,恐惧却已如附骨之疽,侵蚀着他的理智。他竭力控制着呼吸,可睫毛仍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倏地,一道冷光掠过侧脸。
“呲啦——”
利刃出鞘的瞬间,寒意直逼心口。
刀尖挑开衣领,第三颗纽扣应声而落。冰冷的锋刃在他胸前游移,似在思考在哪里下刀。
最终,刀尖抵上肌肤,轻轻一压,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
下一瞬,刀刃猛地抬起——
江余的心脏骤然停滞。
现在……就要杀他了吗?
这么快了吗……
短短几秒间,情绪从恐惧到悲戚,再至释然。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那不过是因极度恐惧而产生的错觉。
“阿余,醒了怎么不跟我说?”
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江余呼吸一滞,仍紧闭双眼。他怀疑这是时降停的试探,是逼他睁眼的诈术。
“阿余,我要消失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猛地刺进神经。江余霍然睁眼,慌乱地看向对方,却撞进一双深渊般的眼眸——时降停正静静注视着他,眼底晦暗不明。
……又上当了。
时降停并没有消失。
江余绷紧的神经骤然松懈,长长呼出一口气。
可时降停却没有笑。
他没想到,江余竟一直清醒着。
甚至一直隐瞒自己,若是没有察觉到,岂不是要清醒地承受每一分剜心之痛!
“醒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时降停俯身逼近,额角青筋暴突,怒火在眼底翻涌。
江余偏开视线,沉默以对。
“你知道清醒着要经历什么吗?”时降停钳住他的下巴,嗓音里压着细微的颤意,“你不是最怕疼的吗?”
“可我睡不着……”江余抬起苍白的脸,“降停,明知要死的人,怎么合得上眼?万一这一睡……就再没机会醒来了呢?”
“你一定能醒!”时降停斩钉截铁,却没察觉自己的声音已然失了分寸。
“是啊,我会醒的。”江余勾起毫无血色的唇角,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我的执念不比你少。所以,别怕,别抖,我认识的时降停从来杀伐决断……来,握紧刀。”
他虚软地扣住时降停持刀的手,将锋刃引向自己心口。十指交缠间,刀尖一寸寸抵近肌肤——
时降停:“你母亲……来找你了。”
寒光骤停在心脏上方。
江余的手倏然脱力,跌回棺木。他睁着空洞的双眼望向漆黑穹顶,喉间溢出破碎的呢喃:“她身体不好…怎么攀得上山…这暴雨…这刺骨的森林……”
时降停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喉结滚动:“要不要……”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
他不敢问“要不要去见她”。
更不敢知道答案。
怕江余一去不回。
时降停低垂着头,双手无力地搭在棺沿上。那把匕首从他指间滑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在两人之间交织缠绕,几乎要将他们的骨骼碾碎成齑粉。
“阿余,你怕吗?”
“你怕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消散在凝重的空气中。
时降停的身体猛地一颤。
江余艰难地支起上半身。门外本该雷声轰鸣,此刻却寂静得可怕——那是时降停布下的结界,为了让他能安睡。但他知道,此刻天穹之上,万千雷霆正在积聚,迫不及待要惩戒这个胆敢逆天而行的恶鬼。
“是你在怕。”江余的声音很轻。
时降停的手指深深抠进棺木。他缓缓直起身,面容完全隐没在阴影中,唯有那双幽深的眼眸,倒映着天边闪烁的雷光。
江余仰起苍白的脸,声音干涩:“如果你不怕,为什么还不动手?你在等什么?”
“……”
“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江余抓住他的手臂,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拿刀…挖出我的心脏啊……”
他将地上的匕首塞回时降停手中,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两人都不自觉地颤抖。
漫长的沉默后,时降停终于握紧了匕首。他按住江余的肩膀轻轻一推,后者便脱力的跌回棺中。紧接着,时降停跨入棺内,单膝抵开江余的双腿,手掌压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阿余,我动手了。”
“嗯……”
江余闭上眼,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让我妈…安全回家…别让她…在大雨里找我了……”
“好。”
“还有…”江余的声音越来越轻,“你也要…活着…我不想…这些痛苦…都白费……”
“嗯。”
时降停缓缓掀开他的衣领,露出胸膛。那里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白皙细腻,像覆着一层薄雪。他的指尖轻轻抚过,触到的是活人特有的温热与柔软——
可惜,这温度很快就会消失,随着心跳停止,化作一具冰冷的躯壳。
刀尖抵上肌肤,轻轻一压,便刺出一粒血珠。
江余的眉头骤然拧紧,呼吸变得急促,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恐惧迅速漫上来,他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时降停神色淡漠,刀刃顺着肌肤划下,如同裁开一张薄纸,留下一道细长浅淡的血痕。
这种程度的疼痛对江余来说本不算什么,可时降停的手掌下,那颗心脏正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逃出来。
——它在哀求。
——它在恐惧。
——它在说:我不想死。
“啪嗒。”
匕首被随手丢在地上,清脆的声响让江余浑身一颤。他猛地睁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时降停:“你……?”
时降停跨出棺材,语气平淡:“等你真正睡着,我再动手。答应过让你无痛死亡。”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江余声音嘶哑,“今天明明……”
“时间还够。”
江余攥紧手指,几乎要咬碎牙关。
生死关头,时降停竟还在拖延?
若错过时机,一切都会功亏一篑!他难道不知道吗?
明明是他策划了这一切,就为了这一刻,可在关头前竟也是他退缩了。
江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的匕首上,眼底暗流涌动。
时降停阴沉着脸,正欲推门出去冷静,突然——
“余儿!!你在哪里——!”
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刺破寂静。
时降停瞳孔骤缩。是江母。可她怎么会这么快醒来?
要破解他的梦魇,必须要有无比坚定的信念。
——是那份刻骨铭心的母爱,让她提前挣脱了梦境的束缚。
是他失算了。
不过……有人这么在意江余,时降停心情竟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