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鸿声里人鬼殊
二月末,扬州渡口。
细雨如丝,江面浮着薄雾,岸边杨柳未抽新芽,仍是一片枯黄。肖文峰裹紧青布长衫,站在船头,望着渐远的苏州城,手中紧攥着霜怜赠他的香囊。那香囊上绣着一枝红梅,花蕊处还染着她的血,如今已被他摩挲得微微泛旧。
“公子,风大,进舱吧。”船夫递来一碗热姜汤。
肖文峰摇头,只将香囊贴在胸口,低声道:“待我归家禀明父母,便回苏州迎她。”
船夫叹息:“听闻扬州近来有时疫,公子路上小心。”
肖文峰笑笑,不以为意。
——他不知,这一去,便是阴阳永隔。
三日后,扬州城。
街巷冷清,药铺前却排着长队。肖文峰刚进城,便见几个衙役抬着草席裹着的尸首匆匆走过,空气中弥漫着艾草焚烧的苦味。他心中不安,加快脚步,想尽快办完事离开。
可当夜投宿客栈,他便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烫。起初以为是风寒,可第二日醒来,竟咳出血来。店家大惊,连忙将他抬至后院柴房,生怕他死在正屋,晦气难消。
肖文峰躺在草堆上,眼前阵阵发黑,手中仍死死攥着香囊。他想起霜怜的笑靥,想起她指尖的红痣,想起那夜画舫上,她轻声说:“我等你。”
“不……我不能死……”他挣扎着想起身,却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香囊上的红梅。
窗外雷声炸响,暴雨倾盆。
恍惚间,他见两道黑影飘进柴房,一黑一白,手持铁链,声音冰冷:“肖文峰,阳寿已尽,随我们走吧。”
——是黑白无常!
肖文峰大骇,挣扎着后退,可魂魄已被锁链缠住,生生从躯体里扯出。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肉身仍躺在草堆上,面色青白,唇边血迹未干。
“不!我不能走!”他嘶吼着,拼命挣扎,“我答应过她,要回去!”
黑无常冷笑:“阴阳有序,由不得你。”
白无常叹道:“痴儿,人鬼殊途,何必执念?”
肖文峰跪地泣血,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求二位阴差开恩!让我再见她一面,哪怕只一眼,我甘愿魂飞魄散!”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似有犹豫。
忽然,窗外江水翻涌,一道苍老声音传来:“此子情深,老夫便替他求个情。”
——竟是扬州渡口的河神!
河神拄着青藤杖,踏水而来,对黑白无常拱手道:“二位行个方便,让他了却心愿再入轮回,也算积德。”
黑白无常沉吟良久,终于点头:“罢了,七日之内,他必须归阴司,否则必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肖文峰大喜,连连叩首。
待阴差离去,河神叹道:“痴儿,你魂魄离体,已非活人,切记不可近阳火、不可见日光,否则魂飞魄散。”
肖文峰含泪拜谢,随即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向苏州。
苏州,醉月楼。
霜怜倚窗而坐,指尖拨弄琴弦,却总弹不成调。自肖文峰离去,她夜夜难眠,总觉得心头不安。
这日清晨,她忽听“咔嚓”一声脆响,抬头望去,庭中那株百年老梅竟无故折断,枯枝砸在地上,惊起一片寒鸦。
“这……”霜怜心头一颤,手中茶盏跌落,碎成数片。
小翠匆匆跑来:“姑娘!外头都在传,扬州时疫死了好多人,连河道都堵了……”
霜怜脸色煞白,指尖掐进掌心:“他……走了多久了?”
“算日子,该到扬州了……”
霜怜猛地站起,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她强撑着走到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那枚双鱼玉佩——玉面竟无故裂了一道细纹!
“不……不会的……”她喃喃自语,眼泪砸在玉佩上。
窗外忽起一阵阴风,烛火摇曳,霜怜似有所感,猛地回头——
空荡荡的房间里,仿佛有人轻轻叹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