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两百人的队伍从六个山口悄无声息的进入南山。
长安入秋,早晚有了凉意。
随着六支队伍在南山里悄然汇合,余令才知道山里是个什么光景。
山里的温度比山下凉太多。
越往深处走越冷,越往深处走路就越窄,越往深处走巨木也就越多。
在进山之前余令做了很多的准备,查看了很多县志,问了很多老人。
山匪滋事其实从正德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总结起来就是和南山开发有关系。
南山中段为关中屏障,绵亘两千余里,且只有武关道、褒斜道、陈仓道可入关中。
其他地方都是层峦叠嶂未开发的原始丛林!
随着朝廷的赋税过高,杂役变多,家里的人口还在增加,越来越多人把目光看向了山里。
想要进山生活。
山里土地多,可以手指脚踏为界。
不像在山下惜地如金,凡是肉眼可见的东西,那可都是有主的。
朝廷其实在很早之前就知道在山里生活着一大群人。
贼人也并不是万历年间才有。
成化年间就有山民作乱,流民不断的骚扰地方。
户部为此想出了一个法子,给他们闲田,给他们提供种子,让他们开垦,不收赋税。
山地变成了良田,朝廷也多了土地。
朝廷的法子很好,依靠不加赋税的政策,一共统计出了十二万三千户,编民入册,这群人开始落地生根。
一旦落地生根那就完蛋了,那就成了故土,故土难离。
人越多,需要的盐越来越多。
等人口不断地增加,和地方沟通越来越强,朝廷开设县治,在这群人里选取了官员,开始征收赋税。
没有人不喜欢做官,也没有人会放弃做官的权利。
这群妄想逃税的人还是没有逃脱了朝廷的监管,他们其实是被他们推举出来的人给卖了。
(ps:如白河县还有汉中佛坪县,参考的是《宁陕厅志》《佛坪县志》。)
余令喜欢把这群聚在山里的人叫做山里人。
可在县志里,他们只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山匪或者土匪。
当然,这群人不都是坏人,也有好人。
可在衙门眼里这群人都是匪徒。
根据衙门的县志来看,聚集山里的匪患有不思劳作、好逸恶劳的坏人。
有从军户跑出的逃兵。
也有,想在山里过与世无争日子失败活不下去落草为寇的人,这群人占绝大多数。
不是进山了就能活,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刀耕火种开辟土地。
一个简单的肚子疼都治不了,山里并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么好。
山匪也是人,也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居所。
于是,他们就会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安营扎寨、储藏物资。
想凭借天险,逍遥法外,过山大王的生活。
这些人好逸恶劳惯了,在山下都活不下去,进入到山里自然也不会踏实下来过那刀耕火种的日子。
所以……
所以,他们看中了南山里通往各地的要道,干的就是劫道杀人的活,靠抢想在山里过安稳日子的人,好来过他们的潇洒日子。
这些年积攒了不少的财货。
他们不光抢钱,还抢人,为了自己不被抢,也畏惧朝廷的剿匪,他们就抢山里的其他人当劳力。
修建山寨。
再加上这群人里有好多从军户里逃出来的。
他们还知兵,还设有烽火,有明哨,暗哨,在地势险要处修建山寨。
那可真是易守难攻
张初尧带着众人在南山里快行,他对南山是真的熟。
开始头两天还有路,现在走的全是那些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的小道。
在张初尧的身后永远有一个人跟着。
这个人是余令特意安排的,是刘州府上的家丁,他手中弓弩上的箭矢崩得紧紧的。
一旦张初尧有异心。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他有自己做的竹甲,也绝对透心凉。
余令和茹让在队伍的最中间,两人的周围全是各自的家人。
进到这山里,除了自家人可信,外人绝对要提防。
余令咬着牙紧紧地跟着。
方案是自己设定的,咬着牙也不能让人笑话。
余令的方案很简单,直接从南山势力最大的下山虎下手。
方法为夜袭。
搞了最大的,剩下的小的就好弄,逐个击破就是了。
天色将晚,路更加的难走,短暂得休息空档,张初尧还不闲着,走到余令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余令找到刘家领头的,在地图上点了几个点,队伍里立刻就少了七个人。
在天黑之前这七个人回来了,身上有血。
等到天彻底的暗了下来,队伍就不再往前。
现在只需要等,等时间慢慢的走,等到半夜三更,这一群人就会翻越眼前的山头。
在山的另一边,就是下山虎修建的山寨。
赵不器在先前砍柴的时候已经偷偷的摸过来很多次了,寨子的正面就一条道,那条道还陡。
寨子的大门刚好就建在最陡的那个点上。
用余令的话来说就像一个拦水坝。
谁来了,都得仰着头看,山寨大门正对的方向没有一棵树。
寨子里的人早就清理的干干净净,蚂蚁从这里走都得加条拐棍。
不然爬不上去。
真要从正面硬攻那就别想了,一排圆木滚下来,立刻人仰马翻,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走后山。
用绳子把人吊下去。
赵不器就是被吊下去的那个人,跟他一起的还有六十斤火药。
大明的火药威力有多大余令不知道。
余令把这六十斤火药按照鞭炮火药的用量来算。
六十斤火药瞬间爆炸,权当一个六十斤的大鞭炮,余令觉得就算威力再怎么小,深更半夜突然来这么一下也吓死人。
“杀了几个?”
“少东家,杀了两个,换班的时候杀得,这两个人是暗哨,专门守夜的,等天明以后才会有人来替换!”
跟着一起回来的谢添也紧随其后道:
“小余大人,山匪毕竟是匪,这些年安稳日子过惯了,朝廷又并未剿匪,他们很懒散,不警惕!”
余令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说道:
“我分配任务,等到不器混进去点燃了火药,爆炸声响起,谢添就带着分配好的人手摸到正门处,埋下火雷!”
谢添点了点头:“知道!”
“一旦前面的爆炸声响起后你们就开始叫喊,那时候贼人肯定会往大门冲去,老修,这时候就靠你了!”
修允恪点了点头:“知道,我会带人顺着绳索进寨子!”
说罢,余令借着惨白惨白的月光,望着刘府领头之人。
这个人姓刘,准确的说刘指挥佥事派来的人大部分都姓刘。
“刘大哥,那边地势稍缓,唯一的难处就是那条山涧,过了山涧就是寨子的南门,一定要冲进去!”
“得令!”
老刘开始的时候其实很不服让一个孩子来分配任务。
可通过这三日的相处,他发现这余令太邪了。
邪的令人心里冒寒气。
为了这件事,他甚至写了一本书,书中的字他看不懂。
但这余令却是靠着书里写的,把近二百人的队伍安排得滴水不漏。
从喝水吃饭,到夜间休息,人员值守,换班交接,队形变化,人员配置,所有流程近乎军规。
余令其实也不想把这些写成书。
可不写,余令又害怕自己会忘了,会有遗漏,所以就写了,好记性不如一个烂笔头,力求稳当。
至于这些条条框框。
余令倒不觉得有什么,后世中学军训,高中军训,大学军训,去一个破酒店实习还要军训。
还有打造什么狼性团队。
搞别的余令可能不行,但要搞狼性文化,军事化管理,人员分配这一块,余令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一大堆。
虽然很多时候余令只是被分配中的一员,但不妨碍余令知道这些。
而且这些人绝对都是从军中出来的,他们的规矩性很强。
若是换一帮子军屯里面的军户,那这件事就做不了了。
如今只需要动嘴,屁股都已经坐在了这个位置,那自然要把架势摆起来。
靠着别人摸索出来的经验,余令拿来用。
再加上自己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落在老刘这些人眼里自然有些邪气。
“待南边响声起,寨子里面的人自然会蜂拥或者分人去南门,那时候我和茹让就会从北门开始爬石头墙!”
老刘望着余令!
这手先后再前,先南再北真可谓是声东击西。
若在白日这一手铁定行不通,可若在那后半夜,这得把里面的人吓死。
只要他们的心一乱,这事自然就成了。
把最难的下山虎解决了,剩下不如下山虎的寨子心里也会犯嘀咕。
说不定未战先怯,如此一来,这大事就成了,这想必就是余令口中常说的杀猴给鸡看。
余令把安排的计划仔细的想了一遍,发现并未有什么遗漏的,深深的吸了口气。
抬起头望着长安方向,余令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祖宗保佑!”
在老爹的怀里,余令沉沉的睡了过去了,随着稀稀落落的声音陆续响起,余令猛的惊醒,才发觉时候到了。
望着整装待发的赵不器,余令轻轻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赵不器挠了挠头憨笑道:
“少东家,说好的土豆炖肉!”
“记得,我亲自做给你吃!”
赵不器笑了,哈出一口气,把六十斤火药背起,消失在夜色中。
老修带着二十多赵府家丁紧随其后。
谢添紧了紧手中的短矛,开始朝着分配好的正门绕去。
望了一眼头顶惨白惨白的月光,余令看了一眼老刘。
“刘大哥,我们寨子里见!”
老刘点了点头,见余令正要离开,忽然道:
“留活么?”
“妇孺不杀,投降不杀,其余全杀!”
山风吹来,老刘望着头也不回的余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娘的,这世道是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