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颤抖。
仿佛触及了灵魂深处,那道从未愈合、冰冷刺骨的伤口。
“而我的妹妹……”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冰。
“就在下一批‘奉献’的名单上。”
清灰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缩紧。
“她还那么小。”
萧砚的语调没有起伏,像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连海螺都吹不响亮。”
“资质?容貌?”
他低声重复,带着浓重的嘲讽。
“在那位所谓的‘仙人’眼中,或许,只是评判玩物价值的标尺而已。”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夜风似乎也因此带上了彻骨的寒意,刮过皮肤,渗入骨髓。
“我不能让她去。”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粉身碎骨般的决绝。
“绝不能。”
清灰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平日里孤冷如冰、强大得如同没有弱点的师兄。
在提及这段往事时,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近乎绝望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所以……”
“我代替了她。”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狠狠砸在清灰的心上,让她呼吸一窒。
“剪掉长发。”
“换上她的衣裙。”
“描摹她的眉眼。”
萧砚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述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藏起我的木剑。”
“拿起精美的海螺。”
“我学着像那些被选中的女孩一样,练习那种他们口中的‘仙音’。”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至极的弧度。
那弧度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自嘲与屈辱。
“每一声螺响,都像是在无情地嘲笑。”
“嘲笑我的无力。”
“嘲笑我的卑微。”
“嘲笑我的……苟且偷生。”
“我就那样,日复一日。”
“等待着。”
“等待着那个高高在上、视凡人如蝼蚁、随意决定他们生死的‘仙人’降临。”
萧砚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无尽的黑暗。
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时光,看到当年那个屈辱而绝望的自己。
“他会来挑选。”
声音低沉,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就像挑选牲口一样。”
“审视我们的‘资质’。”
“审视我们的‘容貌’。”
“毕竟……”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梦魇。
“献给大人物的‘特产’……”
“不能是残次品。”
“不是吗?”
清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凡人……
变成了特产。
这是何等残酷!
何等冰冷!
何等漠视生命!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侧脸在稀疏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那双一向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此刻沉淀着化不开的黑暗,与难以磨灭的痛苦。
“我不知道那位‘仙人’究竟是谁。”
“也不知道他背后,代表着怎样庞大而恐怖的势力。”
“我只知道……”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刻骨的恨意。
“我不能让我的妹妹,落入那样的魔爪。”
“我必须去。”
“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机会。”
“也要找到反抗的可能。”
“找到……毁灭这一切的可能。”
“被选中之后,会被带到一个地方。”
“一个……他们称之为‘仙宫’的地方。”
萧砚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在那里,我们这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祭品’……”
“会被统一教导。”
“学习如何取悦那位‘仙人’。”
“学习歌舞。”
“学习奉承。”
“学习……”
“忘记自己是谁。”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
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冲破胸膛的、毁灭性的情绪。
“那段日子……”
“每一天,都像是在无间地狱里煎熬。”
“我看着身边那些天真烂漫的少女。”
“她们的眼睛里,还闪烁着对所谓‘仙缘’的憧憬和向往。”
“她们根本不知道,等待她们的,将会是怎样黑暗而绝望的命运。”
“而我……”
“一个顶替者。”
“一个怀揣着血海深仇和无边绝望的少年。”
“只能死死藏起所有的锋芒和恨意。”
“扮演着一个……温顺的、合格的‘祭品’。”
清灰几乎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
压抑。
绝望。
每一刻都如履薄冰。
以及……那种随时可能被戳穿身份、万劫不复的恐惧。
“直到有一天……”
“她出现了。”
萧砚的声音里,第一次,极其突兀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恍惚的温柔。
那温柔如同在万年冰川上,悄然绽放的一朵雪莲,脆弱,却又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秋婵。”
他念出这个名字。
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某种神圣的、不容亵渎的仪式感。
“她不是那个家族的人。”
“也不是那位‘仙人’的侍从。”
“她是……”
“误入那里的。”
萧砚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沉沉的夜色,回到了那个彻底改变他命运轨迹的时刻。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但她……发现了我的伪装。”
“她没有揭发我。”
“反而……”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回味着那份突如其来的、几乎将他溺毙的温暖。
“她给了我,人生中第一颗真正的丹药。”
“教了我,第一句修行的口诀。”
“她对我说……”
萧砚的声音微微放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追忆。
“男儿当自强。”
“护己周全。”
“护亲人无恙。”
清灰的心弦,被这简单却充满力量的话语,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就像一道光。”
萧砚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怀念。
“一道……强行撕裂黑暗,照进了我那个冰冷、腐烂、绝望的世界的光。”
“她告诉我,力量。”
“只有绝对的力量,才是打破一切枷锁和规则的根本。”
“她偷偷地教我修炼。”
“她是一个音修,很厉害的音修。”
“她帮我修改那位‘仙人’赐下的所谓仙谱,用音律的力量,帮我掩盖身上的异常气息,掩盖我的身份。”
“她说,她会想办法。”
“一定会想办法,带我离开那个魔窟。”
萧砚的声音里,染上了一层深深的、几乎化不开的痛楚。
浓重得如同实质。
“可是……”
“就在我们约定好,准备离开的前一夜……”
“意外……”
“发生了。”
这两个字落下,萧砚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
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哽在了他的喉咙。
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一个……自诩正道的宗门。”
他的拳头,在阴影中无声地攥紧。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惨白得吓人。
“突然闯入了那个地方。”
“他们高喊着……”
“斩妖除魔!”
“他们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邪修的阴谋,是污秽不堪的罪恶之地。”
萧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刺骨的冰冷。
“说这片渔村……”
“连同那座囚禁我们的、所谓‘仙宫’……”
“都该被彻底——”
“净化!”
清灰的心,猛地揪紧。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她!
萧砚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空洞。
“然后……”
“就是火。”
“从天而降的……”
“无穷无尽的……”
“天火。”
他猛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不愿再回忆那炼狱般的恐怖景象。
但他的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泄露出深埋的恐惧与绝望。
“火光……”
“映红了半边天。”
“吞噬了一切。”
“渔村……”
“那些世代生活在那里、淳朴无辜的村民……”
“那些还做着仙人梦、被彻底蒙骗的少女……”
“还有……”
“那艘所谓的仙船,那个金碧辉煌、却囚禁了我们所有希望和绝望的牢笼……”
“全都被烧了。”
他的声音破碎,带着泣血般的悲鸣。
“烧得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剩下。”
夜风呜咽,卷起地上的落叶,盘旋着,发出如同鬼魂哀嚎般的声响。
仿佛也在为那场突如其来、毁灭一切的无名大火……
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