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京都的码头上寒风冽冽。
好在河水还没有冻起来，若是再晚些时日，江上的水说不得便要冻起来。
林岁安告了两天假，早早的便同秦月和余梦非一起到了码头。
三人穿着又厚又长的斗篷，在码头上等待着。
林岁安手中拿着三支红艳艳地糖葫芦，糖葫芦拢在斗篷中，不然寒风一吹，这糖葫芦不久就会变成硌牙的冰球。
随着一声号角，一艘大船缓缓驶进码头。
船上飘着的旗帜上写着荣威镖局四字。
“是慧姨她们的船到了。”余梦非瞧清楚了那旗帜上的字，忙道。
话音刚落，林岁安便率先跑了过去。
随着船靠岸，甲板上陆陆续续下来许多人。
林岁安不错眼的瞧着，生怕人多看错眼，错过了去。
一个背着包袱的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扶着一个老太太从林岁安身前走过，身后跟着的是一个背着书箱的十三四岁少年，那少年手上还提着两个包袱。
三人缓缓从林岁安身前走过，林岁安往后看，才瞧见自己阿娘身上背着两个大包袱。脖子上，手腕子上还挂着三个小包袱往这边走来。
“阿娘。”林岁安喊了声，又挥了挥手。
张慧娘听见忙往这边看来。
“安儿......”
张慧娘才喊了一声，刚刚从林岁安身边路过的少年和少女忙回过头。
“阿姐？是阿姐。”
“大姐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林岁安这才知道，从她面前走过的三人，那少女，是她妹妹林岁喜，少年是她弟弟林岁康。
那老太太，想来便是教阿喜绣艺的师父。
“阿喜、阿康。”林岁安有些不敢置信。
她只记得林岁喜和林岁康小时候的模样。
一个瘦瘦小小的蜷缩在阿娘怀中，不哭不闹。
一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天天细声细气地喊着：“阿姐，阿姐。”
两人现在都长大了。
林岁喜同她一样，皮肤白皙，只是身量比她略矮些。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看起来软糯糯的。只是还是同小时候一样，说话细声细气。
林岁康瞧着年岁小，却看起来很是老成。叫她‘大姐姐’时，还拢了拢包袱，恭敬地拱手行礼，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只是他眼中闪着光，看着林岁安似是有一丝孺慕之情。
“阿姐。”林岁喜松开她扶着的师父，两步便跑了回来。
她站在林岁安跟前，眼中满是喜悦。对着林岁安看了又看，不知怎么地，原本笑盈盈的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阿姐，阿姐，你还记得。”林岁喜看着林岁安手中的糖葫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当年她年岁还十分小，她只记得阿姐说要给她买糖葫芦，然后阿姐便不见了，再也没回来过。
其余的，她早就忘了，她只记得自己是有个姐姐的。
后来她长大了些，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阿爹和阿娘才告诉她，她阿姐找到了。
那时，她才知道，为了救阿娘和弟弟，阿姐卖了自己。
后来她才明白，阿姐何止只救了阿娘和弟弟，她也救了自己。
这样的世道，女孩儿们一出生没有被溺死，还能好好养着，给口饭吃便是好世道。
可若是没了亲娘和弟弟，她和阿姐该怎么活呢？
在后娘手下讨生活？还是在阿爷阿奶和大伯娘手下讨生活？
没有一个是好去处。
如今见到阿姐真真实实地站在眼前，小时候的记忆仿佛都回来了般。
她好似瞧见一个干瘦的小女孩领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坐在灶台边，依偎着互相取暖。
记得阿姐离开时，说回来就给她买糖葫芦。
她说要三根，阿姐、阿喜和阿康都吃。
瞧见阿姐手上的三根糖葫芦，她如何忍得住。
而林岁康，瞧见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子，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亲近之意。
他对自己的长姐其实没有丝毫记忆，但是长姐救了年幼的自己，且他同长姐通了许多书信。
自己最开始读书的银钱、用的书、笔墨纸砚都是长姐给的。
他在信中同长姐说家中的事，说舅舅和阿爹的生意，也说自己的心事。
长姐会一项一项地回他，会关心他，鼓励他。
所以他此刻觉得，自己与长姐并不算陌生。
“好了好了，不哭了，来，阿喜吃糖葫芦。”林岁安安慰了林岁喜半晌，将手上的糖葫芦递到林岁喜嘴边。
林岁喜张嘴便吃了一颗。
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又扬起了笑。
“真甜。”
林岁喜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瞧着是很甜。
林岁安没忍住，伸手捏了捏林岁喜的小脸，手感真好。
转手又将另一支糖葫芦递到林岁阿康手中。
“给......给我的么？”
林岁康面色有些微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的。他忙将手上的包袱往肩膀上挂了挂，伸手接过了林岁安手中的糖葫芦。
“你小时候最喜欢甜的，要是能喝到糖水，立即便笑眯眯的，可讨人喜欢了。”
林岁安说着林岁康幼时的事儿。
“啊？”林岁康咬了口糖葫芦，呆愣地看着林岁安。
长姐连他喜欢甜食都知道。
他自从懂事后，便很少吃甜食。一是糖贵，二是女孩子才喜欢吃甜食，他是男孩子，爱吃甜食没得惹人笑话。
况且他现在快十四岁了，又考上了秀才，是秀才公。在灵渠县很多人都知道他，他哪能光明正大去买糖来吃。
三人正说着话，秦月和余梦非早就将林岁喜的师父安置妥当，又要去帮着拿些琐碎的东西，只是叫张慧娘挡了回去，说已经请了脚夫搬东西，哪好再叫俩人动手。
路过林岁安等人时，张慧娘催促道：“别在这儿站着说，你舅舅请了脚夫，东西都下得差不多了，咱们先家去。到时候由得你们说话去。”
其实她心中对长女也十分思念，只是这码头上寒风呼呼呼地吹着，实在不是久说话的地儿。
到时候感染了风寒，寻医问药都是小事，自己身子遭罪那才难受。
“阿娘，我来拿。”林岁安上前，欲将张慧娘手上的小箱子接过。
张慧娘侧身便躲了过去，“哪用得着你，最后一个小箱子了，你带着你弟妹去避风的地方等着，你舅舅叫马车去了，一会儿马车就到了。”
说罢，张慧娘先一步走了。
她得去看着那些脚夫装东西，虽只是些日常用的物件儿，但破家还值万贯呢，更何况她在灵渠县时，置办的可不是破床烂被。
锅碗瓢盆、衣裳鞋袜、被褥、帘子......
只要是张慧娘自己花了银钱买来的，就没有留在灵渠县不带走的。
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有林岁喜的绣品，林岁康的书、字、笔墨纸砚等，那可都是十分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