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中,油灯的火焰挣扎着跳跃了几下,灯油已近枯竭,正如这新野最后的安宁时光。
窗外的天际,那抹顽固的墨色正被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悄然侵蚀,黎明,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迫近这片即将陷入战火与混乱的土地。
长达一夜的密议,耗尽了心力,却也终于锻造出了那柄能够在绝境中劈开生路的利刃
——“明暗双轨”撤退计划。
所有的关键节点、负责人员、资源调配、风险预案、乃至最坏情况下的取舍原则,都已在我们反复推敲、争论、完善之下,清晰地呈现在那张布满标记的舆图和厚厚一叠写满蝇头小字的备忘录上。
每一个细节,都凝聚着我和元直的心血,也承载着无数人的生死未来。
我看着徐庶,这位自我颖川相遇以来,便始终与我并肩而立、剖心置腹的挚友与首席谋士。
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布满了熬夜留下的血丝,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燃烧着一种经历过惊涛骇浪后沉淀下来的、异乎寻常的清明与决绝。
他明白,这份计划意味着什么,也清楚接下来他将肩负何等沉重的责任。
“元直,”
我缓缓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的低语而略显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计策已定。‘双轨并行,明饵暗本’,此乃我们于死地求生的唯一机会。”
我走到舆图前,手指再次滑过那两条代表着不同命运的撤退路线。
一条指向江陵,看似宽阔平坦,却注定布满荆棘与追兵,是抛给曹操的诱饵,也是维系刘备集团这面旗帜不倒的公开表演;
另一条则蜿蜒曲折,隐入山林湖泽,是真正的生命线,承载着我们未来的希望
——那些精心挑选的人员、崇文馆的典籍、格物工坊的火种、玄镜台的核心档案,以及我和元直最珍视的家人。
“我们的核心目标,始终未变。”
我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徐庶,
“第一,最大限度地保全有生力量,特别是那些关乎未来的核心人员和资源,为日后东山再起,留下最宝贵的火种。
第二,尽力维持主公(刘备)这面旗帜不倒,为暗线的潜伏和发展争取时间和空间,也为将来可能出现的转机保留政治资本。”
这两个目标,看似相辅相成,实则充满了内在的张力与矛盾。
要保全暗线,就必须让明线承受更大的风险,吸引更多的注意;
要维持明线不倒,又可能需要暗线在关键时刻提供有限度的支援。
这其中的平衡与取舍,将是对我们智慧、决心和运气的终极考验。
徐庶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凝视着那张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舆图。
我们都没有说话,但彼此的眼神中,都读懂了对方心中的凝重如山,以及那份在绝境之中被激发出来的、向死而生的坚定信念。
“虽九死其犹未悔。”
徐庶低沉而有力地说道,仿佛是在对我立誓,又像是在对自己明志,
“子明放心,庶,必不辱使命!”
“好!”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受着他肩上传来的力量,“时不我待,刻不容缓!”
我的语气骤然变得急促而果断,如同战场上吹响的冲锋号角。
“元直,你现在立刻行动!”
我下达了启动计划的第一道指令,
“此事机密,不可假手他人。
你亲自去,秘密联络锦瑟(貂蝉)、子贞(糜贞)、石将军(石秀),以及蔡大家(蔡琰)和格物工坊的几位核心匠师。”
“告知锦瑟,启动玄镜台最高级别的‘烽火’预案。
动用所有潜伏力量,立刻开始执行暗线撤离计划的第一阶段:
人员集结、物资转运、路线清障、沿途警戒。告诉她,时间以‘时辰’计算,任何延误都可能带来灾难性后果。
让她务必确保所有加密通讯渠道畅通,随时准备接收我的后续指令,并做好应对突发状况的一切准备。”
“告知子贞,启动‘金匮’预案。
立刻调动糜氏商路所有可用资源,包括但不限于隐蔽的船只、车马、粮草、药材、以及分布在各地的秘密据点和可靠人手。
确保暗线撤离所需的后勤保障万无一失。
同时,让她配合锦瑟,利用商路网络掩护人员和物资的转移,必要时,可以牺牲部分商业利益,确保核心任务完成。”
“告知石将军,带领他麾下最精锐、及玄镜台的部分武力人员,即刻转入地下,负责暗线队伍,特别是核心人员(如家眷、蔡琰、重要匠师等)的绝对安全。
告诉他,这是死命令,不容有失!
沿途若遇阻碍,授权他在确保不暴露主力行踪的前提下,果断清除。”
“告知蔡大家,让她主持崇文馆的紧急转移工作。
筛选最重要的典籍孤本、图纸文献,以及我们这些年积累的研究成果,特别是那些涉及格物、算学、地理等核心知识的部分,进行最严密的打包和标记,纳入暗线第一批转移序列。
告诉她,这些是文明的火种,其价值无可估量。”
“还有格物工坊那边,挑选几位掌握核心技术且绝对可靠的匠师,连同他们的家人,以及最重要的几件技术样品和关键设备图纸,也一并纳入暗线核心保护名单。
此事由你和锦瑟、糜夫人共同协调落实。”
我语速飞快,但条理清晰,每一个指令都直指核心。
徐庶凝神倾听,不时点头,将所有细节牢牢记在心中。
“所有指令,必须以最高密级、单线传递。确保除了我们几位核心人员外,无人知晓计划全貌。
执行过程中,严格遵守保密条例,任何泄密行为,无论有意无意,杀无赦!”
我的声音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乱世铁律,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徐庶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子明放心,庶,这就去办!定不负所托!”
“去吧!”我挥了挥手,“记住,速度!一定要快!曹军的铁蹄,随时可能踏破新野的城门!”
徐庶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向密室的暗门,他的背影挺拔而坚定,消失在通往另一条秘密通道的黑暗之中。
我知道,他将以最高的效率和最强的决心,去执行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命运的指令。
密室之中,只剩下我一人。
油灯终于彻底熄灭,只有窗外那熹微的晨光,勉强照亮了室内的一角。
我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刚刚和徐庶共同拟定的、准备呈报给刘备的“撤退江陵详细方案”。
这份方案,详尽地规划了如何组织军民,分批次、有秩序地向江陵方向撤退;
如何安排殿后部队,节节抵抗,迟滞曹军追击;如何在沿途设置补给点,安抚民心……
它看起来合情合理,考虑周全,充满了“仁义”和“担当”,完全符合主公一贯的作风和想法。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完美”的方案,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悲壮的诱饵。
它将吸引曹军主力的注意,将新野绝大部分的军民(包括刘备集团的大多数官员和士兵)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而我,作为提出并主导这份方案的人之一,将站在风口浪尖,承受巨大的压力和质疑。
我必须去面对主公,去面对关将军、张将军,去面对孔明(虽然孔明可能凭借他的智慧猜到一些端倪,但我必须确保他不知道核心计划),去面对那些信任我、依赖我的人们,用最诚恳、最坚定的姿态,去推动这个明线计划的实施。
我要安抚他们,鼓励他们,让他们相信撤往江陵是唯一的生路,是保存实力的明智之举。
我要让他们相信,我陆昭,会与他们同生共死,共渡难关。
这无疑是一场艰难的表演,一场对自己内心的巨大考验。
我肩负着沉重的秘密,行走在刀锋之上,既要完成这场宏大的战略欺骗,又要尽可能地在明线的撤退中,减少不必要的牺牲,为主公保留更多的元气。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但我很快便强迫自己挣脱出来。
没有时间感伤,没有时间犹豫。
我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江陵撤退方案”小心地收入袖中。
推开密室的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战争临近的血腥味。
计策已定,棋子已动。
刻不容缓!
我迈开脚步,朝着主公所在的议事厅方向走去。
迎接我的,将是一场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大撤退,一场充满了未知、凶险与悲壮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