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毅在寻矿沉思,刘昌明则匆匆启程。
二人同时接完电话,表情截然不同,一个如履薄冰,一个忧心忡忡。
平固县,潋江河畔,解玉庐,一座小而精别院,静卧在将军园北侧台地。
青砖院墙,爬满忍冬藤,灵动飞檐,悬挂黄铜铃,清风掠过,惊起三两灰雀。
正所谓,暮色浸透天井时,檐马声碎如琢玉。
只因解首长曾提起,年少时,地主家做工,这般豪华庄园,心生羡慕,终身难忘。
作为解家长子长孙,解怀先将二爷的话深埋心底。
春风袭来,以‘微小’代价,拿下宏远稀土分离厂实际控制权,经过数年‘发展’,豪赚大几十万,全部投入建设。
只为二爷他日荣归故里,颐养天年。
论迹不论心,许是孝心可嘉。
万万没想到,二爷确实回来一趟,不仅拒绝见面,更是连‘解玉庐’,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入住县干休所。
放在以前,这般被冷落,可从未出现过。
......
刘昌明坐车,一路疾驰,十点出头,终于来到‘解玉庐’大门前。
足足敲了十余分钟,院门才被拉开,来到正厅,便看到解怀先躺在藤编摇椅,模样慵懒至极。
“老刘。”
解怀先眼皮都没抬,拖着长长尾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这大晚上的,你不在虔州待着,跑平固砸我家大门,几个意思?”
刘昌明双眼微眯一瞬,压下焦灼,立马换成谄媚笑脸。
“解公子,见谅见谅,实在是火烧眉毛,出大事了。”
说话间,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很低,透着急切。
“新任书记秦青川,您知道吧?好家伙,刚来没几天,板凳还没坐热乎,就在寻矿县搞风搞雨。派了个油盐不进的李正毅,带着督导组,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看那架势,怕是要把寻矿翻个底朝天啊。”
解怀先懒洋洋抬起眼皮,斜睨一眼,嘴角勾起玩味,轻蔑地笑了笑。
“哦?秦青川?有点耳熟。”
晃悠几下摇椅,语气格外轻松。
“老刘,你这话说的,我可是守法公民,规规矩矩纳税人。他在寻矿县搞他的风雨,查他的矿,关我什么事?宏远分离厂,那可是手续齐全、照章纳税、正经买卖。”
“这......”
刘昌明没被邀请落座,本就憋着火,闻听此言,火气更是噌噌往上冒。
沉默几秒,自顾自迈步向前,一屁股坐在解怀先对面,身体微微前倾,脸上依旧带着笑。
“解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宏远分离厂,手续是齐全,可它‘分离’的是什么?‘正经买卖’的流水,走的又是哪条道儿?您这位幕后大老板,心知肚明。要不然......”
说着,环视一圈,打量着典雅客厅,连连咂嘴。
“要不然,您这座‘解玉庐’,单靠明面上分红,能撑得起么?”
解怀先慵懒瞬间凝固,眸中闪过被戳穿的恼怒,紧接着,嗤笑一声,缓缓坐直身体。
“老刘,你真是昏了头,我是大股东不假,可只管拿分红,厂子怎么经营,那是陈成所为,我解怀先清清白白,能有什么事,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
“清清白白?”
刘昌明仿佛听到天大笑话,不再掩饰,谄笑消失,取而代之是近乎狰狞不屑,是赤裸裸威胁。
“解公子看来真不懂法,或者......觉得你二爷名头能大过国法?没关系,我来给你普及普及。”
说着,翘起二郎腿,满脸笑意,却不带一丁点温度。
“根据《刑法》,明知是犯罪所得,及其产生收益,而予以窝藏、转移、收购、代为销售,或者以其他方式,掩饰、隐瞒,构成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
宏远分离厂,经手稀土,来源干净么?你的分红,可沾着矿渣和血呢。一旦做实,分红即赃款,不仅要全额追缴,还要并处违法所得,最高五倍罚金,罚得你倾家荡产。”
瞥见解怀先脸色渐白,继续加码,语速不快,字字诛心。
“就算做得漂亮,摘得干净,一句‘不知情’想糊弄过去?做梦,最轻也是知情不报。何况,那些办案人员,会相信幕后大股东毫不知情?到时候,包庇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数罪并罚跑不了。呵呵,其实问题也不大......”
说到此处,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顶多进去蹲个十年八年,凭谢老的能量,兴许能给减减刑,等你出来,您解公子还是解公子么?这虔州,乃至江右,还有没有你容身之地?”
“你特么放屁。”
解怀先猛地从摇椅弹起,伸手一指,指头轻微颤抖着。
“刘昌明,你特么想干什么,找不自在是不是,信不信我......”
“信不信你什么?”
刘昌明也跟着缓缓起身,毫不畏惧,迎上目光。
“信不信你二爷一句话碾死我?解公子,省省吧,谢老是顾全大局的人,不会为了‘不肖子孙’,赌上一生清誉,更不会为了保你,去跟国法硬碰硬,事情能到这一步,你还看不清么?我此次前来,说明你那点依仗,已经不够看喽。”
说着,逼近一步,二人相距不足一尺,如同恶魔般低语。
“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
要么,大家一起想办法,把秦青川掀起的邪风压下去,把寻矿县的盖子捂严实,继续发财,平安无事。
要么,就一起死,我刘昌明烂命一条,能拉上你解公子,还有省里几位大佬垫背,黄泉路上,倒也不算寂寞。”
最后,看着解怀先陷入呆滞,意味深长补充道。
“对了,为了让大家同舟共济诚意更足,我已经安排人,送寻矿县副县长段途......‘意外’了,永远闭嘴,才不会胡说八道,你说对么,解公子?”
说完,不再看解怀先充满惊骇的眼睛,整理整理衣服,脸上重新挂起笑容,皮笑肉不笑,有点怪怪的。
“夜深了,不打扰解公子休息了,怎么选,您好好想想,我......等您好消息。”
直到刘昌明背影消失,解怀先都没动弹半分,脑海只有一个词:疯子。
良久,回过神,满脸焦急,在客厅踱来踱去。
刘昌明轻飘飘几句,‘一起死’,‘段途意外’,在脑海久久徘徊,在耳畔反复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