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孝先放下怀里的女童,而女童依然还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袖。
直到徐孝先低头看了一眼,女童才瞬间意识到,急忙松开手,有些紧张的看着徐孝先。
“亭之,还不谢过这位公子。”
年长的男子说道。
小女童急忙对着徐孝先行礼,粉雕玉琢的小脸带着一丝受到惊吓后的苍白跟茫然,看着徐孝先道:“亭之谢公子救命之恩。”
随即那年长的男子,看着湖面不远处冲过来的画舫,神情凝重道:“刚刚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只是这些倭寇身后都有官府为依靠,怕是会给公子带来麻烦的。
今日公子之恩德,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等事态平息了,在下定前往杭州答谢公子。
对了,在下陈昌言,京城人士,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徐孝先愣了下,不由苦笑一声,想不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老乡。
“答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
徐孝先跟面带忧色的陈昌言说完,放眼打量着不远处的画舫。
“公子是……听口音,公子莫非也是……京城人士?”
陈昌言脸上闪过一抹喜色,而后再次有些焦急道:“实不相瞒,家父乃是京城锦衣卫副千户陈景行,所以公子放心,这件事情在下能够解决,绝不会连累公子的。
只是……还需公子与同伴速速离去,这里交给我们便是了。”
旁边的小女童也是一脸认真的点头,像是很认同陈昌言的话。
而其他几人,此时也是连连点着头,劝着徐孝先赶紧离开,免得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徐孝先不为所动,至于锦衣卫副千户陈景行,他并不认识,也不熟。
但看着陈昌言信誓旦旦、为他着想的样子,心里还是颇为满意。
最起码人家没有倒讹自己一把,或是恩将仇报。
于是道:“在下徐孝先,确实是京城人士。至于这件事情……若是陈兄方便,便不必理会了,交给我就是。”
陈昌言愣了愣,看着年纪跟他二弟相仿的徐孝先。
为难道:“这……此事儿可非同小可,怕是会给徐公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放心,就算是他们刚刚不惹事儿,我也会找那些小侏儒麻烦的。”
徐孝先神色自若的说道。
陈昌言跟自己的同伴互望一眼,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好意思就这么离开了。
毕竟,人家是为了帮自己才跟倭寇起了冲突。
虽说是手段残忍了一些,但不管如何,都算是帮了自己。
此时,湖面上的那艘画舫已经靠岸,五六个人正急匆匆地往断桥这边赶过来。
天空飘舞着的雪花渐渐也大了一些。
断桥上,如今除了他们几人外,便是躺在地上打滚儿的倭寇,以及赶过来的数人。
“放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行凶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来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身后几人呆呆的看着那几名躺在地上哀嚎不断的倭寇,神色之间充满了震惊。
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而被砍断那一双手的倭寇,此时也不知道是昏厥过去了,还是已经死了。
总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光秃秃的两只手臂渗出来的鲜血,把桥面瞬间燃成了红褐色。
“是这些蛮夷挑衅我们在先。”
小女童陈亭之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对着那兴师问罪的男子道。
徐孝先诧异的看了一眼小女童,而小女童感受到他的目光后,也是一脸正气地回望着他。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此时仿佛是在说:你别怕,我们有理在先。
“你们是什么人?”
身后另外一中年人走到前头,扫了一眼陈昌言等人,而后又看了看徐孝先等人。
陈昌言不等徐孝先说话,便上前一步,对着那人很礼貌地行礼,而后道:“晚辈陈昌言,家父乃是京师锦衣卫副千户陈景行。
这几位是晚辈的兄弟姐妹,而这位是晚辈娘子。”
“陈景行?”
那人嘴角泛起一抹不屑,淡淡道:“通州人士……嗯,想起来了,那么你就是保定伯粱继藩之女了?”
“家父正是保定伯粱继藩。”
陈昌言旁边的妻子行礼回道。
无论是陈昌言还是他的妻子梁氏,或者是身后的兄弟姐妹,此时显得都很有教养跟礼数。
趁着几人说话的功夫,徐孝先从吴仲的口型中得知,此时跟陈昌言说话的正是鄢懋卿。
而身后几人中的那个老人便是陆忠。
至于陈昌言等人,原本是陪着自己的妻子回娘家南京探亲。
待了半个来月后,几人便约定在元日前逛一逛杭州西湖,而后打算再乘船回北京。
因而今日来逛西湖,不成想却是遇到了倭寇调戏陈昌言的妻子以及妹妹,甚至就连那才十岁的陈亭之,倭寇也没有放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在断桥上起了冲突。
“如此说来,伤人的就是他们,与你们无关了。”鄢懋卿双手缩在厚厚的大氅里。
视线随即望向了徐孝先等人。
“鄢大人,把人拿了再说吧,到了大牢内,由不得他们不招。”
旁边那中年男子恶狠狠道。
鄢懋卿笑了笑,再次看向陈昌言,道:“好了,既然如此,那么今日之事儿便与各位无关了。若是回南京,记得代我给保定伯问好。对了,在下浙江盐运使鄢懋卿。”
陈昌言再次有礼貌地行礼,嘴里说道见过鄢大人。
而后才正色道:“鄢大人,此事是因为我们兄弟而起,而他们则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鄢大人,错的是那些倭寇……。”
“我大明朝杀人难道不犯法了?”
鄢懋卿冷笑道。
此时阴沉沉的天空,雪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
无论是眼前的断桥,还是远处的西湖与山景,在漫天飞雪下别有一番意境。
“倭寇若是算人的话,那么这世上可就没有畜生了。鄢大人,倭寇为祸浙江、福建等地多年,欺侮我大明百姓不计其数,这杭州城内,前些日子倭寇可是没少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怎么?鄢大人是不知情?还是想包庇他们呢?”
“冤有头债有主,在杭州行凶的倭寇已经被官府缉拿归案,怎么?你不知晓?”
鄢懋卿看着徐孝先,尤其是说道最后,带着浓浓的讽刺味道。
徐孝先笑了笑,鄢懋卿最后问自己的那句“你不知晓?”
是在讽刺自己没有背景跟身份。
“在下只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有人包庇了行凶的倭寇,官府这边缉拿、那边放人。怎么,鄢大人不知晓?”
徐孝先回敬道。
鄢懋卿不由开始审视着徐孝先,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断桥上,数人就这么站在风雪天里。
而那几名倭寇,则是被陈不胜、吴仲紧紧盯着,没有徐孝先的命令,鄢懋卿身后的几人根本无法靠近。
“你又是什么人?”
鄢懋卿皱眉对徐孝先问道。
陈昌言、陈亭之此时也不由望向了徐孝先。
是啊,刚刚自己都忘了问了。
为何这徐公子伤了人后,非但不紧张、不害怕,甚至是在鄢懋卿的面前,也没有丝毫的局促与紧张呢?
难道说……这徐公子才是真正的真人不露相?
“我是谁?”
徐孝先嘴角带着冷笑,看了看鄢懋卿身后的陆忠一眼,而后道:“北镇抚司南下杭州,怎么,鄢大人也不知晓吗?”
“你……你说什么?”
鄢懋卿神情一震,看着徐孝先不可思议道:“你说你是北镇抚司的人?”
“陆先生,这一趟西湖行,你是自愿而来呢,还是被逼迫而来到这里的呢?”
徐孝先没理会鄢懋卿,对着其身后的陆忠问道。
而当徐孝先报出自己北镇抚司的身份后,陈昌言兄妹数人,同样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徐孝先。
尤其是那小女童陈亭之,眨动着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徐孝先。
“小子,你可知道,冒充北镇抚司的人若是被揭发,这可是死罪。”
鄢懋卿还是不太相信。
或者……他感觉这些人是为了脱罪,才打出了北镇抚司的幌子。
徐孝先没理他,而吴仲已经走到跟前,亮明了北镇抚司的腰牌。
鄢懋卿瞬间意识到这件事情有些棘手,一个处理不好,可能会出大纰漏的。
当下立刻缓和了语气,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来杭州府的?”
“这个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走吧,本来我还想逛一会儿这西湖的景色,而后再去你那别院找你的。
但既然在此遇上了,那就正好前往你那别院吧。”
随着徐孝先说完,鄢懋卿还没来得及说话。
只见他身后一人急忙向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道:“见过这位……大人,在下王献臣,我是今日刚到杭州府,所以……能不能请大人行个方便,让我先行离开?”
鄢懋卿皱眉,扭头看了一眼王献臣。
想不到这家伙如此贼,这个时候就想脱身了。
看来……辞官盖拙政园的银子,没有一文钱是干净的。
所以……北镇抚司难不成是为王献臣而来?
鄢懋卿心头揣测着。
徐孝先则是笑了笑,道:“很快的,既然王员外也在,那也省得我回头还要前往一趟拙政园了。”
“若是我那别院不欢迎你们北镇抚司呢?还有,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是不是也应该让我知道你是谁?”
鄢懋卿不想被人压着前往别院。
毕竟,那别院里可还有着见不得人的人事物存在。
而且,看徐孝先的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在他看来,刚刚那位亮出腰牌的是北镇抚司的总旗。
那么眼前这位,顶多也就是北镇抚司的百户了。
所以他想试着态度强硬一些,看能不能先让他今日脱身再说。
“去了别院之后你便会知道的。”
徐孝先摇了摇头,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