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三年四月初八,太学辟雍殿前的青铜日晷投下斜长的影子,王巧儿握着「忠勤」腰牌的手微微发颤。二十四名匠人子弟列队而立,腰间铜牌与太学生员的玉坠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在晨雾中格外清晰。
「今日殿试发榜,」李东阳的声音从丹陛上传来,朝服上的补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匠籍子弟张旭、陈铁柱等七人,赐算学进士出身。」
太学生员中响起哗然之声。许天锡向前半步,袖中《论语》被捏得发皱:「李阁老,《周礼》云『君子不器』,岂可信匠人乱我朝纲?」
朱厚照指尖敲了敲龙椅扶手新铸的青铜螭首。「许卿可知,」他翻开案头的《周髀算经》,「伏羲氏仰观天象,俯察地理,始作算学。匠人通算,乃复先圣之道。」
陈大锤站在匠人队伍前端,看着儿子陈铁柱戴上进士巾。他想起龙江港船坞里的螺旋桨,鱼鳍状的叶片上还留着未干的玄龟漆纹。昨夜试航时,那桨叶切开浪花的声音,竟与太学晨钟的频率莫名契合。
「陛下,」杨廷和出列,手中捧着《匠官品级条例》,「匠官品级可定七品,但需隶礼部管辖,不得干预军政。」
朱厚照盯着杨廷和发间的白发,忽然想起未来史书里「一条鞭法」的记载。「准奏,」他掷下朱笔,笔尖在「工」字上洇开暗红墨渍,「但匠人可凭技术积分累迁,陈大锤晋从六品,领龙江船场提举。」
在龙江港,陈大锤用松脂混合的涂料涂抹螺旋桨,十二道分焰隔栅在阳光下泛着幽蓝。「这是应龙的鳞片,」他对围观的匠户们说,「当年郑和下西洋,宝船就用这法子破水。」他压低声音,「记住,图纸不得带出船坞半步,违者腰斩。」
张旭蹲在船头,用算珠推演浮力公式,却在图纸角落画下未来的船舶剖面图。自太学殿试后,他袖口的「工」字刺绣再也没摘下过。「提举,」他指着水面,「按《九章算术》算来,这桨能让船速快三成。」
「三成?」陈大锤擦了擦汗,想起朱厚照亲授的「滚珠轴承」设计,「若是换上精铁轴芯,怕不止三成。」他从怀中掏出一本《龙江船场密档》,封面印着「机密·匠作监」红戳,「陛下说,此乃我朝不传之秘。」
在乾清宫,朱厚照展开《天工开物》抄本,目光落在「舟车」卷的空白处。未来书包残片里的「螺旋桨」图示早已被他默画无数次,此刻正化作眼前的「应龙鳍」设计图。张忠捧着青铜残片入内,金属表面的纹路被刻意磨去,仅余模糊的凹痕。
「锦衣卫查了,」张忠压低声音,「残片系本土工匠仿造,已查获私铸工坊三处。」
朱厚照用硫黄块轻触残片,面无表情地将其丢进炭盆。「传旨:自今日起,匠作监所辖技术,寸铁不得出海,」他指了指案头的《禁海条陈》,「违令者,依《大明律·漏泄军情》论处。」
王巧儿站在算学斋讲台上,袖中滚珠算盘的触感让她安心。台下坐着新科算学进士,还有慕名而来的士大夫子弟。「今日讲《九章算术·商功》,」她铺开图纸,「此乃水转大纺车绳轮配比,图中「工」字水印需以火漆封印,课后即收回。」
许天锡坐在后排,手中《周易》翻开至「系辞」篇。他看着王巧儿用算具演示齿轮转动,忽然发现图纸边缘的「秘」字暗印。当她说到「以勾股求弦,以弦定轮」时,他注意到匠人子弟将算具藏入袖口,避免外人窥视算法。
在豹房里,朱厚照对着青铜镜调整冠冕,新制的十二旒冕旒珠里,竟藏着微型算珠。他摸出未来书包残片,「匠作监」三字与镜中冕旒交叠,忽然将残片锁入铅盒。「张忠,」他拿起《匠作监密旨》,「从明日起,太学算学斋设铜人巷,非我朝户籍者不得入内。」
「陛下,杨廷和默许算学入仕,但要求将《天工开物》抄本收归翰林。」张忠呈上密报。
朱厚照笑了:「让翰林抄录《农政全书》即可,工器卷嘛……」他敲了敲铅盒,「就说遭了虫蛀。」
在太学外墙,陈铁柱摸着新刻的「工」字,忽然听见远处龙江港传来的锤击声。七锤一停,分毫不差,竟与太学钟声合为一体。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匠人的锤声,只应在九州大地回响。」
月光爬上「工」字刻痕,太学围墙外,锦衣卫暗哨的身影在阴影里闪过。而在千里之外的里斯本,曼努埃尔一世仍在对着《马可·波罗游记》苦思冥想,全然不知东方的工器密网已悄然收紧,将所有可能的技术缝隙一一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