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八月初一·延安府的晨雾未散,张恪的官靴踩过打谷场边的苜蓿田,鞋底蹭到的泥土泛着湿润的褐色——经测土得知,这片离铅矿十里外的农田铅含量已降至安全值。新制的三角脱粒机停在场中央,匠人正用油布擦拭齿轮。
「张大人!」里正抱着账本奔来,粗布短打的肩头沾着草屑,「代田法麦田过秤了!十亩收麦一百二十石,合亩产十二斗!」他咧嘴笑着,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
张恪接过账本,指尖划过「苜蓿轮作」「护城河阻尘」的批注。打谷场中央的两堆麦子泾渭分明:左侧传统耕作的铅矿下风处农田的麦穗沾着灰扑扑的铅粉,右侧代田法麦穗却青碧洁净——因隔着重达三丈的护城河与松林带,铅尘根本飘不到这里。
「士绅到了吗?」张恪解下腰间令牌,「带他们去看土壤对比,别碰脱粒机,那是给矿场匠人用的。」
巳时三刻,延安府的士绅站在田埂上,看着匠人用醋水检验两种土壤。刘老太爷盯着传统耕作土样的浊白沉淀,拐杖在地上戳出个小坑:「这铅粉……」
「来自五里外的旧矿坑,」张恪展开《延安府环境勘察图》,算学班生员用算盘标出铅尘扩散半径,「但代田法田垄高出三尺,护城河宽三丈,铅尘沉降率比传统农田低。」他指向远处的防铅林带,新栽的松树已长至人高,「每亩松林每年吸附铅尘三斤,比面具管用。」
年轻士绅盯着脱粒机问:「那铁家伙……」
「矿场匠人才用,」张恪截断话头,翻开《工部器用名录》,「农田铁器皆经「去铅淬火」,你们看——」他用验铅片擦拭犁头,片上毫无痕迹,「皇庄的麦种都在远离矿脉的上风口培育,安全得很。」
未时,匠人们赤手演示脱粒机。陈大锤的徒弟撸起袖子,手臂上没有半点铅灰:「在这儿干活,只需收工后用酸水洗手!」他晃了晃腰间的木牌,那是农田匠人专用的身份标识,与铅矿匠人的铁锚牌截然不同。
张恪注意到人群中的变化:老农们围拢着看脱粒机,没人问龙脉的事——他们更关心铁犁何时能普及。他摸出《农器推广条陈》:「秋收后,凡报名学代田法者,每亩租借铁犁一副,只需用苜蓿秸秆抵租金。」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几个老农掰着手指头算收成。
正德二年八月十五,顺天府皇庄的苜蓿田翻着碧浪,朱厚照蹲在田边,徒手拨开苜蓿根系——这里离最近的铅矿足有二十里,土壤验铅片始终呈原色。庄头捧着新收的苜蓿草,秸秆上还沾着露水:「陛下,按您说的,只在铅矿附近戴面具,其余地方的匠人都夸朝廷体恤!」
朱厚照翻开《皇庄改良账册》,代田法配合苜蓿轮作使亩产翻倍。他望向远处挖护城河的匠人,他们戴着草帽。
申时,文华殿内,朱厚照将两束麦穗摆在御案上:一束取自铅矿旁农田,附防铅面具使用记录,一束取自皇庄,附土壤洁净证明。杨廷和捻着皇庄麦穗,胡须舒展:「如此看来,铅毒之害,确可控也。」
「不是控,是分。」朱厚照推开《铅矿隔离条陈》,「矿场匠人戴面具,农田匠人离三丈,各有章法。」他指着地图上的红色区域(铅矿)与绿色区域(农田),「张恪已在延安划了「铅毒隔离带」,非矿场不得用铅,非匠人不得进矿。」
杨廷和望着算珠模型,忽然道:「陛下这是「以铅归铅,以农归农」?」
「正是。」朱厚照敲了敲《明会典》「矿税」卷,「铅矿收入专款专用,一半给匠人做面具,一半给农田买铁犁——士绅若再啰嗦,就请他们去矿场看看,铅粉是如何呛人肺管子的。」
戌时,张恪的密信送到乾清宫。朱厚照展开纸页,「佛郎机商船至马六甲」的朱砂批注旁,新补了行小字:「其船用铅钉,其炮含硫毒。」他摸出书包里的《全球通史》,目光落在「铅合金兵器」图示上,忽然对张忠道:「传旨给张恪,延安的防铅术可用于兵器铸造……但别说是朕说的。」
窗外,皇庄的打谷场上,「工」字旗在晚风中轻摆,远处铅矿方向却飘来淡淡灰雾——那里的匠人仍戴着面具,在熔炉前挥汗如雨。朱厚照提笔在《明实录》写下:「正德二年秋,延安、顺天丰收,铅毒之害渐控。」却在草稿里补了句:「西夷之铅,终将化为吾之甲兵。」
当顺天府的铁犁运抵延安时,打谷场上的「工」字旗已换成了「农」字旗。张恪站在田边,看着匠人给铁犁套上木柄——无需防铅处理,因为它们永远不会靠近矿脉。远处士绅的马车停在苜蓿田外,刘老太爷的孙子捧着《土壤肥力测算》课本跳下车,书页间夹着张恪送的验铅片——但他永远用不到。
晚风卷着麦香扑来,张恪摸出袖中的铁锚佩饰,想起朱厚照的密旨:「分铅矿与农田,分匠人与农夫,此乃治国大智。」他望着铅矿方向的落日,那里的「护农铁面」仍在改良,而眼前的麦田里,农夫们正哼着歌谣收割——他们的双手干干净净,他们的收成,与铅毒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