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谢安回自己屋拿书稿。
谢兰若在发呆,眼神幽幽。
谢靖过来看到了她,将这个温软胆小的女儿唤到无人处,和颜悦色地表示关心:
“兰若,这一次,你真真是受罪了。
“爹爹已经把陆氏狠狠骂了一通,现在陆氏中毒昏迷,也算是报应不爽。
“你呀,莫怪爹爹没有及时去接你们回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爹爹实在有点忙不过来,兰若最乖,可不能怨爹爹。”
声音无比温柔,又带着深深的自责。
“女儿不怪爹爹。”
十数年以来,谢兰若常常看到四姐姐冲爹爹撒娇,爹爹总温柔以待,但待她,从来不大和善,更多时候会冷着脸。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爱护,谢兰若有点受宠若惊。
谢靖又哄了几句,“那些发生的事,不要放心上,你是我们谢家的贵女,你放心,有爹爹在,一定会帮你寻个好归宿的。”
谢兰若立刻千恩万谢。
谢靖见铺垫得差不多了,这才温声问:
“兰若,你同爹爹说一说,韩家那混账东西,是怎个模样?能给爹爹画出来吗?这个人邪邪乎乎的,我怕是爹爹的仇人,之前,他对爹爹干了很混账的事,爹爹得知己知彼……”
说这么多,他就是想知道“韩景渊”的长相。
几次交手,他次次输得凄惨,这一次,他要赢一个漂亮。
“爹,对不起啊,女儿高烧了两天,还没见过姐夫。但小娘和哥哥见过,哥哥说姐夫长得比陆霄还好。女儿觉哥哥一定夸张了。”
在谢兰若眼里,整个玉京城,就没人的相貌和才情能比过陆霄。
哥哥会这么说,一定是被收买了。
谢靖却不这么认为:
谢安那浑小子,脾气很耿直,他的评价一直很客观,老太太眼光也毒,所以,那贱商真有可能长得极好。
哼,长得好,顶个屁用。
“爹爹,韩家好像挺有钱,韩家姐夫给了哥哥一副很名贵的笔墨纸砚,送了娘一张良籍文书。韩家老太太更是代表韩家赠了我一把月琴,说权当是韩家给的见面礼。”
谢兰若提到了这事:“母亲说,哥哥的名墨价值千金,我这把月琴也是名师所制,价值不菲。韩家好像很看重姐姐……”
可她并不如何如何欢喜。
甚至于很厌恶。
她被陆氏送去梁家为妾的消息,如今一定已传得全城皆知。
当日陆氏说了,“是谢兰台太不听话,兰若,你受的罪,全是谢兰台害的。要怨就怨你姐,她不识抬举,好好的归宿,她不要,偏要去当商妇。你这是受她所累,懂吗?”
谢兰若以前是很敬爱姐姐的。
那日,她被逼着上了花轿,被打晕那刻,她心里全是恨。
恨陆氏逼迫自己,想尽办法想毁了她。
恨母亲只顾去救哥哥,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恨姐姐非要和嫡母斗,没本事,却不肯服软,害了他们所有人,包括她。
醒来,虽然脱险了,可她内心的怨,没有消散。
哪怕在素园,得了韩家的好吃好住,她觉得,这一切全是韩家欠她的,更是姐姐欠她的。
今天看到小娘和父亲闹成这样,她心里的怨,更重了。
她的名声肯定已经尽毁,如果小娘还想讨了放妾书,离开谢家,哥哥也想另立门户,她的后半辈子没了倚仗,还能嫁什么好人家?
他们太自私。
一个个都只顾自己,从来不把她放在第一位。
所以,她无比讨厌韩家这样看重谢兰台。
凭什么她得尽了祖母的喜欢,又得了陆霄的喜欢,如今又得了夫家的喜欢,穿得那样贵气逼人,凭什么?
不知为什么,她心中的怨气,越来越重——很想看到她不得善终。
谢靖却被女婿家的大度惊到了,但随即,他恨恨道:
“韩家配不上你五姐姐。光有几个臭钱,没半分教养,就像今日在素园,我一个老丈人来女婿家,他竟避而不见,简直岂有此理。”
“嗯,女儿也这么觉得。韩家老太太还在怂恿小娘离开您。有道是宁拆十座桥,不拆一桩婚。韩家这是想让我们谢家名声尽毁。爹……”
谢兰若忽跪地,娇娇软软地说道:“爹,您一定要把小娘带回来。
“小娘不能离开谢家。哥哥以后是您唯一的儿子,女儿也需要您帮衬……
“小娘这一次真的很不懂事,但我们一家人只要齐心,母亲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谢靖见女儿如此懂事,很是欣慰,连忙将人扶起:
“好,那我们一起努力,让你小娘和你哥都回来。一家人被拆得七零八落,成何提统。韩家根本不安好心。
“你姐的命运也得改变,一个贱商,哪值得你五姐姐为他生儿育女。我们一起帮帮你五姐姐好不好?”
谢兰若听出了言外之意,连忙问:“爹想怎么帮五姐姐?”
谢靖目光闪了闪:“换个姐夫,你觉得如何?让你姐姐当官夫人?”
谢兰若先是一怔,语气酸酸地说道:“爹总归是疼五姐的,五姐都这样了,您还想为她铺就锦绣前程。”
谢靖温温道:“全是爹的女儿,爹爹当然得好好为你们着想。你放心,只要你帮爹爹这个忙,回头爹让你嫁给陆霄当妻子,你看如何?”
谢兰若一听,眼神唰地铮亮,这可是她最梦寐以求的事,立刻叫道:“爹爹您说,兰若要怎么办,才能帮到您?”
“很简单。”
谢靖低低说了说自己的计划,心里则要叹:
这个七女儿,果然很好利用。
*
不远处,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那人进了慈晖园,入了老太太房,来到谢兰台身后,说了一句:
“少夫人,从今天起,您千万小心兰若小姐。”
谢兰台回眸金二娘,惊疑而问:“为何?”
金二娘道:“谢兰若已经投诚谢靖——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来害你。”
谢兰台一怔,想到前世,谢兰若虽恨自己,但没对她下过毒手,这一世,她救过她,难道她还想来害她?
*
结果,这一夜相安无事,谢兰若并没有来见自己。
谢兰台在老太太房内侍了一夜疾。
金二娘和席教头轮流守夜,以防有不测的事发生——阿逐没跟来,由于进的是谢家内宅,他跟着不方便。
第二天,御医来看脉,老太太的情况没见好转。
白日里,好几个老太爷的学生来探看,晚上,谢和留他们一同用饭。
谢兰台一直裹足老太太院,只用春祺和冬禧亲手做的食物,就怕遭了谢家人的算计。
下午的时候,谢兰若过来陪侍,娇娇软软唤着姐姐,乖乖巧巧的样子,并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逾越的事发生。
傍晚,谢兰若让人送了一碗甜汤过来。
金二娘很谨慎,根本不让她碰。
她说:“这是郎君交代的。出门在外,您的安全最重要。该得罪人时宁可得罪人。任何后果,他担着。”
这一刻,谢兰台能感觉到,韩景渊是打心眼里想护着她,本来是有点恼他瞒她的,如此一来,她完全恼不起来了。
晚膳后,她守在祖母身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全是小时候。
祖母陪自己读书算账,学琴学画。
祖母是这世上最温柔的老太太,虽然有时对她会很严厉,但她知道,这一切,全是为了她好。
祖母说:“我让你学的,你学会了,将来立世为妇,你就会有所依傍。哪怕嫁的不是官宦,嫁作寻常妇,也可靠自己活得有尊严。”
有过一次,她发烧昏迷,听到祖母在说:“兰台啊,你要好好的,哪怕这辈子不能嫁权贵,也要过得幸福圆满,不能让地下英灵,死不瞑目。”
地下英灵。
谢兰台突然就惊醒,脑子却变得无比清晰:
所以,她的家人大概率已经死光。
是受了太子谋逆案的影响吗?
所以这么多年,祖母从不与她说起这些——那些事,知道的人越多,麻烦就越多,不如不知。
如今,她对这一切,一知未解,疑惑重重,该去调查吗?
真相,是她能承受的吗?
眼珠子越睁越圆,她望着床上的祖母,心情是纠结的,如果要查,就不能计划趁小北王出事前,怎么跑到安全的地方。
可留下,她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正当思量,听到屋外金二娘在怒斥:“哪来的狂徒,竟敢偷入慈晖院……”
“什么叫偷入?”
有一个男人在冷笑:“分明就是你家五姑娘约我过来的。你敢打伤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乃东郡侯柴义。”
金二娘立刻冷哼一声:“呸,我管你是东山猴,还是西山猴,有我坐镇,谁都别想近身我家少夫人……”
那柴义立刻冷哼道:“听好了,是你家少夫人邀的我。你家郎君就是一个小小贱商,怎配得上才情双绝的五姑娘。我这里有一封邀约信……”
谢兰台听着直皱蛾眉。
乔嬷嬷走了出去,叱了一句,“老夫人正在养病,谁人敢来内宅大吵大闹?”
廊下,站着一个气质不凡的郎君,三十来岁,留着八字须,正一脸愤怒,手中抖开一封信:
“谢兰台,你出来,敢写信约我私会,却让婆子姑子拦路,我说了,我可以答应你的一切条件,现在你出尔反尔,是什么意思?”
谢兰台一听,眉头深深蹙起来:
写信?
私会?
果然有内贼做了一个局想阴她。
很好,那就看看,这出戏,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