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道上履痕新,学步忘形笑煞人。
莫将他山石作玉,荆钗自有天然真。
燕客匍匐归乡路
《庄子·秋水》载:燕国少年闻邯郸人步态优美,千里赴赵学步。终日观摩市井,效贵人款摆、仿娼妓婀娜。半年后,新步未成,旧步尽忘,只得爬行归国。途遇稚子拍手笑问:“客从何处得此龟蛇之姿?”少年掩面疾走,夜宿荒庙对月痛哭,方悟“鹧鸪不逾南岭,胡马终恋北风”之理。
这故事在姑苏城茶楼里有了新篇。富商之子王二郎,见京城流行“名士风”,便丢下算盘学人簪花佩玉。某日诗会,他摇头晃脑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座中忽有人笑问:“王兄,这诗下一句是‘停杯投箸不能食’,你家开的醉仙楼上月可是吃死了人?”满堂哄笑中,王二郎踉跄离席,腰间玉佩磕在门槛上,碎得比他的人设还彻底。
效颦者的三重劫
第一劫:形神俱失
东施效颦的故事另有隐情。据会稽山樵夫口述:那东施原是浣纱好手,日织三匹越锦,自从学颦后,十指不沾阳春水,终日在溪边摆姿弄态。待西施入吴宫,东施家道中落,想重操旧业时,双手已僵得握不住梭子。这倒似《儒林外史》中鲁小姐,本通晓制艺,偏要学李清照填词,最终画虎不成反类犬。
第二劫:众叛亲离
南宋临安有位张员外,见秦桧府上食客皆穿玄色深衣,便令全家改换黑衣。未及三日,老母哭诉:“夜半如见无常索命”;妻妾抱怨:“洗衣染黑三缸水”;账房先生卷款潜逃前留书:“东家既爱做乌鸦,某便去寻凤凰枝”。这般闹剧,恰似《红楼梦》贾赦强娶鸳鸯——学贾母摆主子威风,反落得里外不是人。
第三劫:反噬自身
《酉阳杂俎》记西域幻术师能剪纸为蝶,某学徒未得真传,竟剜目练就“天眼通”,最终沦为街头乞丐。今人效之者众:某作家强仿鲁迅笔锋,文章戾气横生被批“当代孔乙己”;某学者硬套康德理论解《周易》,讲得台下学子昏睡一片。恰如《文心雕龙》所言:“因方以借巧,即势以会奇,苟适其要,虽旧弥新矣;若失其本,虽妍亦媸。”
历史明镜照本相
东晋王述有段轶事耐人寻味。时人皆学王导持麈尾谈玄,他偏用竹根刻了柄麈尾,笑言:“牛尾何如竹根清?”后来“竹麈清谈”竟成新派。《世说新语》载其食鸡蛋时狼狈,坦然自嘲:“鸡卵亦学阮步兵傲物耶?”这般真性情,反教桓温叹服:“掇皮皆真。”
北宋米芾更是个中翘楚。众人皆追颜柳楷书,他偏以“刷字”自创米体。某日宋徽宗召其品鉴《淳化阁帖》,米芾竟说:“蔡京字如胖官摇扇,黄庭坚书似瘦蛟挂树。”这般狂语,却因字里真功夫无人敢驳。正如《道德经》云:“大巧若拙”,他若学当时流行的院体画,哪来《春山瑞松图》的潇散之气?
破茧三法
存真法:楚人卖珠
《韩非子》中楚人卖珠,椟贵珠贱。智者买珠还椟,今人当反之——某陶艺家拒用化学釉,专烧龟裂纹陶器,初时无人问津,后因“烈火见真陶”名动东瀛。他说:“泥坯在窑中尚不伪装,人又何须粉饰?”此法暗合《景德镇陶录》精髓:“胎骨为体,釉色为衣,形神兼备方为器。”
守拙法:板桥竹石
郑板桥画竹题“咬定青山不放松”,其友李方膺画梅偏题“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某当代画家初学张大千泼彩,后改画乡间土墙裂纹,自嘲:“大千世界,我取一缝。”观者却从中见出沧海桑田。此法正如《菜根谭》所言:“藏巧于拙,用晦而明。”
逆流法:寒山拾得
唐代诗僧寒山子,见世人皆追宫体诗,偏写“快活枕石头,天地任变改”的白话诗。某现代作家效其风骨,用方言写市井故事,被讥“土得掉渣”,却得茅盾文学奖垂青。评语道:“粪土里长出金麦穗。”恰如齐白石衰年变法宣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青衫磊落的千古风流
《史记·滑稽列传》载楚人优孟,为劝谏楚王,穿戴孙叔敖衣冠模仿其神态。当楚王泪下欲封官时,他却卸妆大笑:“孙叔敖尽忠至廉,其子如今负薪而食。活国君不如死贤臣!”这般模仿,已臻“形似为下,神动为上”之境。
反观《牡丹亭》里的陈最良,满口“关关雎鸠”,却不知情为何物,终成腐儒笑柄。可见模仿之道,不在皮相在骨血。若学杜丽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便是画魂而非描形。
【天净沙】
邯郸步乱尘沙,效颦人老天涯。
楚椟珠暗谁察?
且看寒山月下,荆钗煮酒烹茶,
柴门歪斜处,开出自在花。
《景德镇陶录》有载:上等窑变瓷器,皆因胎土含铁,遇火显斑。人亦如是,何必学那青花描金?你看洛阳白马寺檐角风铃,铸得歪斜,反奏出梵音清越。恰如《小窗幽记》所言:“带雨有时种竹,关门无事锄花,拈笔闲删旧句,汲泉几试新茶。”守住这般本真,管他门外流行甚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