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洞,名副其实。
洞口仅容三人并行,向内望去,却是一片浩瀚的冰晶世界。
高耸的冰棱,如参天巨柱支撑穹顶。
幽蓝的光泽,在坚冰内部流淌。
寒气凝成实质的白雾,在地面无声翻滚。
空气冻结,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碎的冰针,刺得肺腑生疼。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片极寒之地。
唯有冰层深处偶尔传来远古巨兽心跳般的沉闷挤压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冰冷宁静。
姜啸和青玲珑的身影,如同两道撕裂白雾的利刃,悍然闯入这片冰之禁域。
姜啸周身未散的混沌戾气,与沉渊初火的余温,竟让洞口附近的坚冰,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咔嚓声,融化的水滴尚未落地,便在空中重新凝成冰珠坠落。
“詹台仙,滚出来。”
姜啸的怒吼,裹挟着滔天杀意。
在空旷的冰洞内隆隆回荡。
撞在冰壁上,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震得洞顶悬挂的尖锐冰锥簌簌抖动。
没有回应。
只有死寂的寒气,如同无形的冰手,更紧地攥住人的心脏。
青玲珑紧随其后,月白的身影,在幽蓝的冰光映照下,显得愈发清冷孤绝。
她墨玉般的眸子,锐利如鹰隼,无垢剑心的力量无声铺开。
如同最精密的罗网,过滤着此地每一丝细微的异常波动。
冰魄洞的极寒,虽能冻结灵力流动,却无法完全屏蔽灵魂的气息。
她敏锐地捕捉到,在冰洞极深处,有两股灵魂波动纠缠在一起。
冰冷怨毒,如同蛰伏的毒蛇。
另一股却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带着深重的痛苦与一丝源自灵魂本源的熟悉感。
那感觉极其微弱,一闪而逝,快得让青玲珑几乎以为是错觉。
姜啸显然也察觉到了深处的异样。
他不再怒吼,眼中赤红的杀意,凝练成两点寒星,大步流星朝着波动源头踏去。
沉重的脚步踩在坚冰上,留下一个个微微融化的脚印,旋即又被极寒冻结。
冰洞深处,空间豁然开朗。
一座完全由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巨大莲台,悬浮在中央。
莲台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蓝冰渊,散发着能冻结神魂的恐怖寒气。
莲台之上,盘坐着一个身影。
一袭素白的宫装,与这冰晶世界,几乎融为一体。
长发如瀑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
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如同冰封了千万年的雕塑。
正是詹台仙。
只是此刻的她,气息沉寂得可怕。
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纯净冰窟格格不入的阴冷死寂。
姜啸的脚步,在冰渊边缘戛然而止。
目光如刀,死死钉在莲台之上那沉寂的身影。
他缓缓抬起右手。
掌中紧握的,正是那支沾染着柳慕雪暗红血渍的羊脂白玉簪。
簪头那朵冰莲,在洞内幽蓝寒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柳慕雪的血,早已在极寒中凝固成暗红的冰晶。
“师姐的债,用你的魂魄来偿。”
姜啸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恨意与冰冷的杀机。
他五指猛然收紧,玉簪被死死攥在掌心,簪身冰冷的触感和那凝固血渍的硬痂。
如同导火索,瞬间点燃了他积压的狂怒。
沉渊初火的力量顺着掌心狂暴地涌入玉簪。
嗡……
玉簪剧烈震颤。
簪头那朵染血的冰莲,仿佛活了过来。
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这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焚尽灵魂的炽烈。
“啊……”
莲台上,一直如同冰雕般沉寂的詹台仙,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
她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被投入滚油之中。
一股散发着污秽与死寂气息的黑气,猛地从她天灵盖冲出。
疯狂扭动着,抵抗着那白光的灼烧。
那黑气中,隐约浮现出詹台仙扭曲痛苦的面容,充满了怨毒与惊惧。
就在白光与黑气激烈对抗的瞬间,异变陡生。
姜啸手中的玉簪光芒大盛,一股冰冷而残破的意念,混合着柳慕雪最后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冲入他的识海。这不是语言,而是破碎的画面与强烈的情绪洪流。
画面一。
还是这冰魄洞,但气氛截然不同。
玄冰莲台泛着圣洁的微光。
柳慕雪一袭素衣,跪坐于莲台边缘,对面站着詹台仙。
詹台仙脸上带着柔美亲近的笑意,双手捧着一支玉簪,正是那支羊脂白玉冰莲簪。
她声音轻柔:“慕雪师姐,此乃师尊新近炼制的玄心簪,内蕴一缕冰魄本源,最是滋养神魂,稳固道心。师尊念你为情所困,心神不稳,特命小妹送来,助师姐勘破迷障。”
画面中,柳慕雪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愁绪。
犹豫片刻,终是伸手接过玉簪,低声道:“谢师尊,谢詹台师妹。”
在她指尖触及玉簪的刹那,詹台仙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的得意与怨毒。
画面二。
黑暗。
冰冷的黑暗。
胸口传来无法形容的剧痛。
柳慕雪惊骇欲绝的视角。
一只戴着薄如蝉翼的冰蚕丝手套,指甲却涂着诡异暗紫色的手。
紧握着一柄流淌着污秽黑气的冰锥,正狠狠刺入她的心脉。
那只手的主人,那张在黑暗中因疯狂而扭曲的脸,正是詹台仙。
她眼中再无丝毫柔美,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贪婪,嘴唇无声开合。
似乎在说:“死吧,你的命魂,是我的了。”
画面剧烈颤抖,伴随着柳慕雪灵魂撕裂般的痛苦与无尽的不甘愤怒。
画面三。
画面急速切换,混乱不堪。
依旧是詹台仙的脸,但神情诡异。
一半脸孔是那熟悉的怨毒狞笑,另一半脸孔却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痛苦。
眼神挣扎,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喊什么,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
一个冰冷非男非女,如同无数灵魂糅杂在一起的诡异声音,直接在柳慕雪濒死的意识中炸响:“哭吧,挣扎吧,你童汐言的转世之魂,和她詹台仙这具孕育多年的母鼎之身,都将成为吾主复苏的完美祭品。双魂归一,方显神效。哈哈哈哈哈……”
这声音充满了亵渎与贪婪。
画面最后,定格在詹台仙那张彻底分裂的脸,左眼怨毒如魔,右眼痛苦如人。
“啊……”
姜啸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
这嘶吼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灵魂被那些画面和柳慕雪临死前绝望情绪冲击的剧痛。
他双目赤红如血,狂暴的混沌剑气,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在坚冰地面上犁出道道深痕。
“双魂……祭品……詹台仙……凌霜子……”
青玲珑瞬间捕捉到姜啸意念中闪过的关键碎片。
结合自己方才感应到的两股纠缠灵魂波动,墨玉般的瞳孔,骤然收缩。
无垢剑心的洞察力,让她瞬间明悟,詹台仙体内,竟藏着两道灵魂。
一道是她本我,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另一道,才是那怨毒冰冷的行凶者。
而赐下玉簪的凌霜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妖邪,敢毁我冰魄洞清静。”
就在这意念冲击爆发的刹那,一个冰冷威严,仿佛万载玄冰碰撞的声音。
骤然从冰洞穹顶之上响起。
声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玄冰莲台正上方。
来人身着宽大的素白道袍,袍袖上绣着繁复的冰晶纹路。
面容清癯,看上去不过中年,但一双眼睛却如同沉淀了无尽岁月的寒潭,冰冷漠然,不带丝毫人类情感。
雪白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道冠之中。
正是瑶池宫太上长老,凌霜子。
她悬空而立,居高临下,目光如同两道冰锥。
先是扫过莲台上痛苦挣扎,黑气翻涌的徒弟詹台仙,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随即,那冰锥般的目光,便狠狠钉在手持玉簪,周身剑气狂暴的姜啸。
以及他身边气息冰冷彻骨的青玲珑身上。
“擅闯禁地,伤我门人,毁我洞府,罪无可赦。”
凌霜子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蕴含着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
如同整个冰魄洞的寒意,都凝聚在她身上。
她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
一股比冰渊寒气更加纯粹更加霸道的冰系法则之力,开始凝聚,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无数细小的冰晶凭空凝结,环绕在她周身,如同忠诚的冰之卫兵。
“罪无可赦?”
姜啸猛地抬起头。
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凌霜子。
目光中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火焰,将这片冰窟焚穿。
他缓缓举起手中那支兀自散发着白光与黑气对抗的染血玉簪,声音嘶哑,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血与火的控诉。
“凌霜子,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看看你赐下的好法器,看看你亲传的好弟子。”
“这玉簪,是你亲手交予詹台妖女,假托稳固道心之名,送入柳慕雪之手。”
“其内早已被你师徒种下污秽邪法,是暗算圣女的毒针。”
“你这好弟子詹台仙,更非一人,她体内藏着两道魂魄。”
“一道行凶作恶,怨毒如鬼,另一道痛苦挣扎,生不如死。你将她炼成母鼎,以同门为血食,滋养邪魔,柳慕雪便是第一个祭品。童汐言转世之魂,便是你们献给魔头的贡品。”
“你,凌霜子,瑶池太上,才是勾结魔头,戕害同门,屠戮圣女的元凶首恶。”
轰……
姜啸的控诉,如同九天惊雷,在这死寂的冰窟中轰然炸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向凌霜子那冰封万载的面具。
他身后狂暴的混沌剑气,冲天而起。
沉渊初火在识海咆哮,手中的染血玉簪,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悲鸣白光。
死死压制着莲台上,詹台仙体内冲出的污秽黑气。
人证(玉簪残念),物证(詹台仙体内双魂异状),俱在眼前。
冰窟死寂。
连深不见底的冰渊,似乎都停止了那沉闷的挤压声。
所有的寒气,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凌霜子那张清癯冰冷的脸上。
凌霜子悬于虚空,素白道袍在无形的气势下,微微拂动。
面对姜啸字字泣血的控诉,面对那支散发着不祥白光的染血玉簪,面对莲台上徒弟詹台仙痛苦扭曲黑气翻涌的诡异状态,她那双如同万载寒潭的眼眸,竟没有丝毫波澜。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一丝被戳破阴谋的慌乱。
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漠然。
仿佛姜啸口中那血淋淋的罪行,那被戕害的圣女,那沦为祭品的魂魄,在她眼中,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