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空间内。
来自外部的干扰骤然消失。
姜啸压力一轻,趁着这瞬息的机会,他几乎榨干了最后一丝神魂之力。
沉渊初火的光芒,猛地内敛,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意念尖锥。
带着所有的呼唤,所有的不甘,所有想要弥补的执念,狠狠刺向黑姬沉寂真灵的最深处。
“黑姬,你给我归来。”
这一声呐喊,仿佛穿透了生死的界限,穿透了寂灭的冻土。
嗡……
熔炉核心,那具完美无瑕的躯壳,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震。
紧闭的双眸,那如同万年玄冰冻结的睫毛,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如同冰层下的第一道春汛,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无比真实的生命气息,如同星火,骤然在那沉寂的躯壳内点燃。
熔炉空间内,那一声穿透寂灭的呐喊,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微澜。
嗡……
金色光浆的核心,那具完美无瑕的躯壳,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仿佛沉睡万年的冰层,被凿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那对紧闭如同冰封寒潭般的眼睑之下,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
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地颤动了一下。
这一下颤动,微弱得如同幻觉,却像一道撕裂永夜的电光。
瞬间照亮了,姜啸几乎被冰寒冻结的意识。
“黑姬……”
姜啸的意念体,在极致的痛苦与狂喜交织中,再次发出无声的呼唤。
沉渊初火的星芒,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一亮,死死护住那即将溃散的核心。
熔炉上方,九玄凰清冷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她玉指凌空一点,环绕熔炉的太阳真火洪流,瞬间变得柔和而富有韵律。
如同母亲的手。
温柔地包裹住,那具开始复苏的躯壳。
引导着那刚刚点燃,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
炉外。
盘膝而坐的姜啸本体,周身那骇人的赤金色高温,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
暴起的青筋,平复下去,嘴角残留的金色血痕也瞬间蒸发消失。
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熔炉内炽金与寂灭冰寒交织的残影。
脸色苍白如纸,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掏空灵魂的鏖战。
“成了?”
大老黑的嗡鸣,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
“老男人,你丫还活着吧?”
阳神一号的光影,差点扑到他脸上。
姜啸没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带着天机阁灵脉特有的清冽气息,涌入肺腑,才感觉那被灼烧和冰冻的灵魂,稍稍安稳。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身前虚空。
空间无声地扭曲波动。
炽热的金光,如同实质般流淌出来。
在地面的黑曜石上,投下熔岩般的亮痕。
光芒的中心,一个身影缓缓凝聚显现。
赤金色的光晕,如同流霞般在她周身浮动收敛。
最终化作一件贴身勾勒出惊人曲线的玄色旗袍,边缘流淌着暗金色的火焰纹路。
她赤足悬空半寸,离地而立,足踝纤细莹白。
乌黑的长发,如同泼墨般倾泻在肩头,发梢还跳跃着未熄的点点金芒。
她的容颜,比熔炉中重塑的完美,更添一份历经寂灭后的的冷艳与苍白。
黑姬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不再是曾经刻意流露的妩媚或狠厉。
而是如同被亿万载寒冰淬炼过的墨玉,深邃冰冷。
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锐利。
以及一丝刚刚从无边死寂中挣扎回来不易察觉的茫然。
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眼前唯一的人姜啸。
空气仿佛凝固了数息。
没有预想中的激动,没有劫后余生的感慨。
黑姬红唇微启,吐出的第一个音节,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刮过黑曜石地面。
“阁主……”
她的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却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扎在姜啸那尚未平复的心绪上。
“拼掉半条命,就为了看你这张悲怆的脸?”
她微微歪头,审视着姜啸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苍白,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赤裸裸的嘲讽,“看来,我这条命,真是贱得很。”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姜啸心头刚刚燃起的些许欣慰。
他张了张嘴,那句你醒了就好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能醒过来骂人,看来恢复得不错。”
姜啸扯了扯嘴角,试图缓和气氛,声音却同样带着疲惫的沙哑。
黑姬冷哼一声,目光扫过悬浮的大老黑和阳神一号,最后落回姜啸脸上。
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
“沉渊死气,还有一股让人作呕的污秽味道缠着你,看来阁主大人后面那戏,精彩得很。”
她的直觉,敏锐得可怕。
姜啸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储物袋。
青铜碎片在九玄凰的压制下死寂无声,但黑姬的话,无疑再次提醒了他那个巨大的隐患。
他避开这个话题,神色变得郑重,“黑姬,你既已归来,这天机阁……”
他话未说完,黑姬却像是早已料到,冰冷地打断了他。
“怎么?沉渊一趟,胆子被死气熏没了?这烫手山芋就想扔给我?”
原本姜啸的意思,就是让黑姬做阁主,结果龙言道死活不愿意,姜啸这才代暂了几天。
“不全是。”
姜啸迎上她冰冷的视线,坦诚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玲珑情况很糟,需要立刻去青丘。天机阁是你父亲的心血,由你执掌,比我更合适。”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而且这里,终究不是我该停留的地方。”
三千年后的记忆,太乱了。
提到青玲珑,黑姬冰冷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这空旷肃穆的主殿。
巨大的天机轮盘无声运转,仿佛在丈量着无数人的命运。
最终,她红唇微启,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认命。
“呵,姜啸,你欠我的,看来只能用这破阁子抵债了?行,这烂摊子,我接了。”
没有推辞,没有谦让,只有一种算你识相的理所当然。
她赤足轻点,旗袍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径直走向殿中那座象征着权柄的墨玉案几,姿态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
“传令下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响彻在主殿每一个角落,也传入殿外等候的齐桓等人耳中,“即日起,黑姬替姜师兄代掌掌天机阁,一应事务,照旧例回禀。”
殿门无声滑开,齐桓带着几位核心执事恭敬而入。
当他们看到那赤足立于案前,气息冰冷强大更胜往昔的黑姬时,眼中都难掩震撼与激动。
齐声应道:“谨遵阁主谕令。”
权柄交接,竟在几句冰冷的对话中,尘埃落定。
姜啸看着黑姬挺直而孤傲的背影,心头那块大石终于落地,却又涌起一丝说不清的复杂。
他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储物戒指放在案上,内有阁主印信和一些资源
黑姬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姜啸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等等。”
黑姬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姜啸顿住脚步。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黑姬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刀锋般射向殿外某个角落阴影处,“还不出来?”
阴影中,一个青色身影慢慢中走了出来。
正式黑姬昔日在凤羽城的贴身丫鬟,后来主动放弃了天机阁弟子身份,放弃了她这个主人。更要命的是,她竟然还去了青丘,还找到了姜啸,憋在心中的那股火一致都没有散去。
黑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尘埃般的漠然。
“大人,我不是有意偷窥天机阁秘密!”
青蕾震惊地说道。
以前的黑姬可不是这样的。
尤其她身上的煞气,这次出去回来,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变得她再也不认得了。
她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你本来就是姜师兄的人,何必躲在外边,进来吧!”
姜啸皱了皱眉,最终没说什么。
他看向黑姬,点了点头:“多谢,我替青蕾谢过师妹了,我去看看龙师伯就走!”
“不必了,他好得很,不需要你去看!”
黑姬冷声说道:“他那边我会去替你去死,抓紧时间回去吧。记住,女儿出生的时候,我要第一时间知道,别忘记了我可是他姑姑,不,我以后要做她的干娘,你不能反对!”
“赶紧滚。”
黑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仿佛在驱赶苍蝇,重新将目光投向案几上堆积的玉简,侧脸线条冷硬如冰雕。
姜啸不再停留,大步走向殿外。
秦雪儿已经等在那里,小脸上带着紧张和一丝对新旅程的茫然,看到姜啸,下意识地靠近了些。大老黑嗡鸣一声,自动飞回姜啸背后的剑鞘,阳神一号的光影也连忙跟上。
天机阁巨大的传送阵再次亮起。
光芒吞没了姜啸秦雪儿,悬浮的卵茧,畏缩如鹌鹑的青蕾,以及两道剑光。
光芒消散时,主殿门口,那玄色身影才缓缓抬起眼眸,望向传送阵消失的方向,冰冷的眸子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深海。
她转身,赤足踏过冰冷的黑曜石地面,走向那象征着责任与束缚的墨玉案几,背影孤绝。
身后,是吞噬一切的暗红血浪与密集如雨的夺命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