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蓝吞没了他。
这不是水。
是流淌的数据，亿万代码汇聚的洪流。
韩东晟的意识被冲散，搅碎。
记忆，情感，念头……一切都拆解成了最基础的单元，在信息的巨浪里浮沉。
身体的感觉消失了。
只剩下被拉扯，被撕裂，被重塑的错乱感。
无情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自我”这个概念，直至模糊不清。
“我……是谁？”
这个念头在虚无里闪了一下，没有回音。
他想抓住自己的名字，那名字却化作一串冰冷的数字，沉入深不见底的数据之海。
一片空茫。
只有胸前那点微弱的蓝光，还在闪。
徽章！
像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韩东晟残存的意识本能地朝那光芒聚拢。
光晕扩散开，在数据的乱流中，勉强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总算见到你了，韩东晟。”
一个声音响起。
林筱雨的声音。
不是回忆，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活”的气息。
数据波动着，在她声音传来的地方，凝聚成一个女人的形态。
白大褂，散落的黑发，安详的面容。
和记忆里一样，又不完全一样。
她的面部深处，似乎有无数蓝色代码在无声地奔流，透着一种非人的诡异平静。
“林阿姨？”
韩东晟的意识勉强聚拢，声音在数据流中震颤。
眼前的人影点头，又摇头。
数据构成的面孔下，蓝色的代码无声奔涌。
“以前是。”她的声音带着非人的平静，在空旷的数据空间里回荡，“这只是她留下的一份意识备份。网络改变了我，我……不再是她了。”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选我？”
这个问题卡在韩东晟的意识里太久了，几乎是本能地吼了出来。
林筱雨形态的数据体微微波动。
她抬起手，指尖流淌着蓝光，伸向韩东晟。
指尖并未真正触碰。
但无数画面、声音、感受，强行挤入韩东晟破碎的意识——
实验室。
年轻些的林筱雨，还有……哥哥韩虎！
“这孩子的基因序列……”林筱雨的声音，穿透了时间的隔阂，“韩虎，你看他的神经元连接模式，简直是为了和数据共生而生的。”
画面里的韩虎紧锁眉头，盯着一份资料：“东晟的检测结果？你要把他卷进来？”
“不是卷进来，”林筱雨合上文件，“是给他一个机会活下去。董事会的‘网络转化塔’计划，你我都清楚，已经在各个城市秘密铺开。迟早的事，谁也躲不掉。”
画面骤然崩碎。
混乱的数据流中，新的景象凝结。
还是实验室，更暗。
林筱雨独自一人。
巨大的培养舱立在阴影里，内部悬浮着一团模糊的有机物，无数电极连接其上。
“源头零号，第一阶段……”她对着培养舱低语，声音里混杂着疲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它不只是我的备份……是我创造的数据免疫系统……等董事会启动全面转化，它会反向激活，在网络内部构筑防火墙，保护人类意识的独立……”
信息洪流猛地退潮。
韩东晟的意识里只剩下嗡鸣和巨大的空白。
“你早就……预料到董事会……”
“对。”
林筱雨数据体周围的代码流猛地加速，发出刺耳的低频噪音。
“他们鼓吹什么‘永生’，摆脱肉体束缚？狗屁！”
“他们只想把所有人的意识打包，做成数据罐头，变成他们虚拟帝国的养料！”
周围的数据海洋骤然沸腾，掀起无法想象的狂潮。
林筱雨的影像剧烈扭曲、闪烁，随时可能彻底消散。
“没时间了，”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尖利，夹杂着数据碎裂的杂音，“董事会的转化失控了！他们……他们打开了不该打开的门！”
“什么门？”韩东晟感觉自己的意识也要被这风暴撕碎，焦急地追问。
林筱雨的面孔彻底被狂暴的数据流吞没，只剩下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蓝色。
“一个……更高维度的‘东西’……它顺着网络爬进来了！”
“它在利用董事会那群蠢货，加速地球的数据化——不是为了控制！”
“是为了……吃！”
韩东晟的意识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触感穿透了他。
在这片数据的海洋深处，有什么难以名状的庞大之物在缓缓搅动，伸出无形的触角。
它不属于这里，却馋这整个世界。
“你哥哥…”林筱雨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撞破了这东西的秘密，想捅出去，结果被董事会逮住了。他们抽走了他的意识，塞了个控制模块，把他变成了那副白色盔甲…”
“但他没死透，核心意识还活着。”
数据潮汐猛地分开，一个新的意识体浮现出来。
是韩虎。
不是那具冷冰冰的盔甲，是韩东晟记忆里，那个会揉他头发的哥哥。
“东晟…”
韩虎的数据影像断断续续，明灭不定，声音也像是隔着一层破裂的电流传来。
“我被困在…网络最底层…”
“只能…节点缝隙…传点信息…”
韩东晟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模糊的身影。
指尖却空荡荡地穿了过去，只带起一片散乱的数据流光。
韩虎的虚影晃了晃，发出一个干涩的，混杂着数据噪音的音节，像是在笑，又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他摇了摇头。
“必须阻止那东西。”他的影像指向数据海洋的更深处。
那里，一片浓稠、缓缓旋转的黑暗盘踞着，吞噬着周围的光线，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
“它蛀空了董事会的核心网络，”韩虎的声音艰涩，“那帮蠢货…现在就是它的提线木偶！”
林筱雨的数据身影无声地飘近。
“只有一个办法了。”
“激活第五枚徽章，启动完整的源头计划。”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无法形容的复杂代码结构在她掌心浮现、旋转、重组，发出细微的嗡鸣。
她缓缓将这团代码按向韩东晟胸前的徽章。
“嗡——！”
徽章骤然亮起，光芒刺穿了周围的黑暗，与整个数据海洋产生了共鸣。
一圈圈无形的波动以徽章为中心扩散开去，搅动着数据流。
“代价是…”林筱雨的声音低了下去，数据构成的面容似乎也黯淡了几分，透出一种无机质的悲伤，“所有拿着徽章的人，会永远和网络节点绑在一起。”
“你们会变成新的‘源头’。”
“卡在…人和数据体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