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灵山寺银杏金黄,小普跟着师兄去山下采果子,路过镇上周员外家时,被守门的小厮拦了下来:“小师父,我家老爷有请,说是寺里的古镜出了蹊跷。”
原来半月前,周员外捐了一笔香油钱,从灵山寺请走一面明代古镜,谁知昨日梳头时,镜中竟映出陌生面容——左脸是他自己,右脸却是个青面獠牙的怪人。全家上下吓得不轻,忙请小普去瞧瞧。
“镜中自有乾坤,不用慌。”
小普想起师父常说“相由心生”,揣着佛珠跟着小厮进了府。周员外的书房里,古镜被红布盖着,摆在紫檀木桌上。小普刚掀开一角,就见镜面闪过一道幽光,隐约映出自己的脸——竟也是左右两半不同:左脸是十八岁的沙弥,右脸却是个垂垂老矣的僧人,眼角爬满皱纹,嘴角还挂着一滴浊泪。
“阿弥陀佛!”小普急忙松手,红布重新盖住镜子。
周员外脸色惨白:“师父,这镜子是不是闹鬼了?”
“镜子不闹鬼,是心闹鬼。”小普定了定神,“烦请员外单独待在书房,贫僧要与这镜子‘谈谈心’。”
等人都退下后,小普重新揭开红布。这次他死死盯着镜面,只见自己的倒影渐渐模糊, replaced by a scene he’d never seen before:一个穿着华丽的公子哥跪在佛前,手里攥着休书,眼角挂着泪珠。画面一转,公子哥变成了中年员外,正在训斥跪在地上的丫鬟,丫鬟的脸被阴影遮住,只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
“这是……员外的前世今生?”小普喃喃自语。
话音刚落,镜面突然裂开一道缝,右脸的“怪人”竟伸手从镜子里抓向他!小普本能地后退,却被桌角绊倒,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周员外家的客房里,师父正坐在床边捻佛珠。
“醒了?”师父递来一杯温水,“镜中所见,可有头绪?”
小普揉着发疼的后脑勺,把看见的画面说了一遍。
师父点点头:“那镜子是明代一位高僧的法器,名曰‘照心镜’,能映出人心底的‘镜像劫’——你看见的公子哥,是周员外的前世,因负了发妻誓言,这一世被怨气纠缠;右脸的怪人,正是他心中的‘恶念’显形。”
“可为什么我也看到了自己的怪模样?”小普想起镜中老和尚的脸,心里一阵发毛。
“你看见的不是‘怪模样’,是‘未圆满的自己’。”师父指了指小普颈间的佛珠,“每个人心里都有两面,一面是现在的模样,一面是‘应该成为的模样’。你看见老僧垂泪,怕是因为心中有‘未竟的愿’。”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小普心里的一扇门。他忽然想起昨夜梦见自己苍老的模样,手里捧着一本破旧的佛经,对着枯井叹气。
当时他以为只是噩梦,现在想来,竟是镜中“镜像劫”的预兆。
“师父,我该怎么帮周员外?”小普问。
“破镜需先破心。”师父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纸,“今晚子时,你带员外对着镜子诵《解冤释结咒》,让他把前世的恩怨写在纸上,焚化于镜前。记住,必须让他亲自说出‘我错了’三个字。”
子时的书房里烛火摇曳,周员外哆嗦着跪在古镜前,小普手持佛珠站在一旁,轻声念咒。随着咒语声,镜面再次泛起涟漪,丫鬟的脸渐渐清晰——那是周员外年轻时纳的小妾,因被正妻陷害致死,怨气藏在他心中多年,竟成了“镜像劫”的引子。
“春桃……是我对不住你。”周员外看着镜中丫鬟,忽然老泪纵横,“当年我若信你一回,你也不至于……”
话音刚落,镜面的裂痕竟开始愈合,丫鬟的脸逐渐柔和,化作一缕青烟散去。周员外右脸的“怪相”也随之消失,镜中重新映出他苍老却平和的面容。小普这才发现,镜子里的员外左眼角有颗泪痣,竟和镜中老僧的泪痣一模一样。
“原来‘镜像劫’是心里的债。”小普恍然大悟。回去的路上,他望着天上的残月,想起自己镜中的老僧相——那滴泪,会不会是因为没能度尽众生?
次日清晨,小普去禅房找师父,却在门口听见师父与人说话:“那孩子资质虽好,却总被‘我相’困住。镜中双生,其实是提醒他‘无我’之境……”
他心头一震,忽然想起《金刚经》里的“无我相,无人相”,原来师父早就知道,镜中的“老僧”不是别人,正是被“执念”困住的自己。所谓“镜像劫”,不过是心猿意马的投影,就像对着水面皱眉,看见的只会是扭曲的脸。
小普回到自己的寮房,取出一面小铜镜。他盯着镜中的自己,慢慢转动角度,直到左脸和右脸重合——奇妙的是,当他放下“分别心”去看时,镜中人竟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原来‘我’不在左脸,也不在右脸,在这双能看见慈悲的眼睛里。”小普轻声说。他想起周员外痛哭的模样,想起婴灵钻进怀里的温热,忽然明白:灵魂从来没有固定的“样子”,当你执着于“我是谁”时,就像用手去抓水中月,只会搅碎平静的湖面。
午后,小普去井边打水,故意绕到那面“照心镜”所在的偏殿。镜子已经被红布重新盖好,他隔着红布摸了摸镜面,忽然感觉指尖传来一丝清凉,像是有人在镜中轻轻触碰他的手。
“谢谢你,让我看见自己。”小普对着镜子合十。
他知道,这面镜子照见的不是“鬼”,而是人心深处的光明与阴影——就像每个人的灵魂都有两面,一面是天使,一面是魔鬼,而修行的意义,就是让天使战胜魔鬼,让光明驱散阴影。
晚上打坐时,小普特意观想“镜中双生”的画面。他看见年轻的自己和老僧重叠,渐渐化作一道光,光里有无数个“自己”,有的在抄经,有的在救人,有的在微笑,有的在流泪。这些“自己”最终融为一体,变成了一面透明的镜子,照见十方世界,却不留下任何痕迹。
“原来‘无我’不是消失,是成为万物的镜子。”小普睁开眼睛,窗外的银杏叶正簌簌落下,像金色的蝴蝶。
他捡起一片叶子放在掌心,叶面上的叶脉清晰如网,却又薄如蝉翼——这何尝不是一面镜子?
照见春天的萌发,夏天的繁茂,秋天的凋零,却始终保持着生命的本真。
次日,小普去给周员外送平安符,路过镇口时看见一个乞丐抱着病孩乞讨。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随身的银两,又脱下僧袍给孩子盖上。乞丐连连磕头,小普却看见孩子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带着微笑的脸,左脸右脸毫无分别,只有满满的关切与温柔。
“原来真正的‘我’,不在镜子里,在别人的眼睛里。”小普摸摸孩子的头,忽然觉得心里一片澄明。
他终于明白,当你不再执着于“我的灵魂是什么样子”时,灵魂就会化作春风、化作细雨、化作他人眼中的光,无处不在,又无形无相。
就像师父说的:“破镜方能照见真心,无我才能遍满虚空。”
小普望着远处的灵山,山顶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汇成细细的溪流。那溪流穿过岩石、绕过树木,最终汇入江河——这不就是灵魂的旅程吗?从“我”的小池塘,流向“众生”的大海,在流动中忘记自己,却又在每一朵浪花里,看见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