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65年冬,邯郸城的雪片子裹着西北风,往人脖子里直灌。吕不韦缩在青布斗篷里,盯着酒肆门口那顶装饰着金箔的马车。车帘掀起时,一抹茜色裙裾扫过积雪,惊起他心头一片涟漪。
\"这是赵国豪门舞姬,唤作赵姬。\"酒肆老板哈着白气凑过来,\"吕先生若感兴趣,小人愿为您牵线......\"
吕不韦转动着手里的和田玉扳指,目光却落在马车旁的秦国质子异人身上。这个被丢在赵国当人质的落魄公子,此刻正盯着赵姬离去的方向,喉结动了动。商人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头有桩天大的买卖。
三日后,吕不韦在自家宅邸摆下宴席。青铜酒樽里浮着温热的醪糟,异人却无心饮酒,频频往屏风后张望。突然,环佩声响,赵姬款步而出,广袖翻飞间,如同一朵在冬夜里绽放的红梅。
\"此乃在下新纳的姬妾。\"吕不韦笑着举杯,\"听闻公子喜好歌舞,特命她前来助兴。\"
赵姬的水袖拂过异人肩头时,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兰草香。一曲舞毕,她倚在吕不韦身侧斟酒,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异人喉咙发紧,连饮三杯,却不知酒液是甜是苦。
\"公子可知,秦国太子安国君最宠爱的华阳夫人尚无子嗣?\"吕不韦突然压低声音。异人浑身一震,手中玉杯险些跌落。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庶出的质子,在秦国朝堂不过是颗弃子。
\"若有人能助公子成为嫡嗣......\"吕不韦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屏风后若隐若现的赵姬,\"而公子投桃报李,将来荣登大位......\"
异人猛地抓住吕不韦的手腕:\"先生但有所求,异人万死不辞!\"
当夜,赵姬辗转难眠。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耳边回响着吕不韦的话:\"明日起,你就是异人的姬妾。记住,你的肚子里,必须有个秦国未来的王。\"她抚摸着小腹,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月圆之夜,吕不韦将她抵在檀木床上,说要送她去最尊贵的地方。
三个月后,赵姬呕吐不止。吕不韦看着太医喜形于色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立即修书一封,派人送往秦国,信中提及异人在赵国的贤德,更着重提到他即将为人父的消息。
华阳夫人的兄长收到信时,正陪着妹妹在椒房殿赏梅。\"妹妹,\"他压低声音,\"这异人若能过继到你名下,将来继承王位,你我便是大秦最尊贵的人。\"
华阳夫人捏着信笺的手微微发抖。她虽宠冠后宫,却因无所出而终日惶恐。如今有个现成的嫡子摆在眼前,如何不动心?
在吕不韦的重金打点下,异人顺利认华阳夫人为母,改名子楚。当他带着赵姬和三岁的嬴政回到秦国时,咸阳城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位新认的嫡子,身后跟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
赵姬抱着嬴政站在章台宫前,望着巍峨的宫殿,指甲几乎掐进儿子的襁褓。她记得吕不韦临别时的话:\"子楚生性懦弱,而你腹中之子......\"她低头看着儿子漆黑的眼睛,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子楚登基后,赵姬成了王后。吕不韦拜为丞相,封文信侯,食邑十万户。咸阳城的百姓都道他是贤相,却不知每日深夜,丞相府的书房里,总有人密会。
\"政儿越来越像你了。\"赵姬倚在吕不韦怀里,指尖划过他眼角的细纹。窗外月光如水,洒在案头的竹简上,\"他才八岁,就能背完《商君书》。\"
吕不韦推开她,目光落在远处的咸阳宫:\"他是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孩童清亮的诵读声:\"法者,宪令着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
随着嬴政渐渐长大,吕不韦愈发感到不安。少年秦王处理政务时的果决,让他想起当年在邯郸初见时的异人——那个怯懦的质子,最终也成了一言九鼎的王。
嫪毐之乱爆发那日,赵姬正抱着小儿子在甘泉宫逗弄金丝雀。突然,宫门被撞开,一队甲士冲了进来。为首的将军手持诏书,声音冰冷:\"太后与嫪毐私通,诞下二子,罪大恶极!\"
赵姬瘫倒在地,怀中的幼子放声大哭。她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吕不韦将她推向异人时的眼神。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嬴政站在章台宫的台阶上,看着被押解而来的嫪毐和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寒风卷起他玄色的衣摆,如同翻滚的乌云。当刽子手的刀落下时,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爱抱着他坐在吕不韦的书房里,听那个权倾朝野的丞相讲治国之道。
吕不韦接到贬谪蜀地的诏书时,正在书房整理竹简。他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恍惚又回到了邯郸的那个冬天。那时他只是个商人,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富甲天下。如今他搅动风云,扶持两代秦王,却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当夜,吕不韦饮下毒酒。临死前,他想起赵姬最后一次见他时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深深的疲惫。或许从把赵姬送给异人的那一刻起,他就该知道,这场用爱情做筹码的豪赌,终究会输得干干净净。
多年后,已经统一六国的秦始皇站在咸阳宫的城墙上,俯瞰着自己的帝国。有人说他是千古一帝,也有人说他是暴君。但没人知道,在他内心最深处,始终藏着一个雪夜的记忆——母亲抱着他,站在吕不韦的书房里,窗外的红梅开得正艳,而两个大人的眼神,却比寒冬的风还要冷。
而在邯郸城的旧址,老人们至今还在传着一个故事:说有个商人,用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换来了整个天下。只是没人说得清,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究竟谁是棋子,谁又是执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