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寨里的篝火噼啪炸响,我蹲在火边用匕首挑开烧焦的布片——那是从焦土上捡来的青衫角,边缘还沾着黑褐色的血痂。
曾瑶端着药碗过来时,我正对着那半枚绣纹发呆,金线盘成的云雷纹,是洛阳城\"织锦阁\"的手艺,能穿这料子的,要么是世家嫡子,要么是...
\"公子。\"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火上的灰,\"药凉了。\"
我仰头接过碗,药汁苦得舌尖发颤。
曾瑶的手指还沾着草药汁的青绿色,在火光下像两片薄荷叶。
她总说自己手凉,可刚才碰我手背时,我分明摸到了层薄汗——这小妮子,定是又偷偷替我熬了整夜的药。
\"明日派两队人去山谷西边。\"我把药碗递回去,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茧,\"查那串血脚印的去向。\"
曾瑶的睫毛颤了颤:\"您不是说...真正的仗还没打?\"
\"烧了他们的粮草是第一把火。\"我捏了捏她发顶的碎发,那里还沾着战场的土,\"第二把火,得看看谁在给蛮子递刀。\"
营外突然传来喧哗,士兵甲的大嗓门撞破夜色:\"末将愿带小队去探蛮子营!\"
我掀开门帘出去,正撞见士兵乙揪着甲的衣角往后拽:\"你疯了?
前儿个探马说蛮子营扎在狼头坡,那地方连鸟都飞不过去!\"
士兵甲梗着脖子:\"可陆公子说要摸清楚叛徒的底!
咱跟着打了七场仗,连蛮子的马粪都闻惯了,怕啥?\"他转头看见我,立刻挺直腰杆,\"陆公子,让末将去!
乙子虽胆小,可记性好,认路准,我俩搭伙保准——\"
\"我没胆小!\"士兵乙涨红了脸,\"就是...就是上次摸营时,那狼嚎声太像我娘喊我回家吃饭了!\"
营里爆发出哄笑。
我望着这两个在尸山里滚出来的小子,突然想起刚穿越来时,自己也被堵在巷子里挨揍,是曾瑶举着扫帚冲进来,把人贩子的牙都打掉了三颗。
\"准了。\"我扔给甲一个铜哨,\"每走三十里吹三声,要是遇着埋伏...\"
\"吹一声长哨!\"乙抢着接话,手指把腰间的短刀攥得发白,\"末将...末将定把甲的脑袋带回来!\"
甲踹了他一脚:\"说啥晦气话!\"
第二日天没亮,两人就带着十三个弟兄出发了。
曾瑶替他们检查箭囊时,乙的手还在抖,却偷偷把最后半块炊饼塞进甲的怀里。
我站在寨墙上望着他们的背影融进晨雾,忽然想起矿洞老者的话——第一扇门后是第二扇,第三扇...
三日后的半夜,营门被拍得山响。
我提着剑冲出去,正看见乙浑身是血地滚进来,怀里还抱着昏迷的甲。
他的左胳膊耷拉着,骨头碴子戳破了皮,却仍死死攥着个染血的布包。
\"公子!\"乙的声音像破风箱,\"那...那些蛮子营里,有穿交领襦的!\"他把布包扔在我脚边,里面滚出半枚玉璜,\"在草堆里捡的,和...和叛徒谋士腰上的佩玉一个纹!\"
我捡起玉璜,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往上爬。
甲这时醒过来,咳着血抓住我裤脚:\"他们...他们在挖地道!
从狼头坡到咱们后营的山底下,末将听见蛮子头头说...说要等决战时,让那些穿汉衣的从地底下钻出来,砍咱们的...砍咱们的——\"
\"后心。\"我替他说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玉符在袖中发烫,这是矿洞老者给的\"钥匙\",说能开第一扇门。
可此刻我盯着甲背上的箭伤——是三棱箭,中原造的。
议事厅的烛火被风扑灭时,联盟将军正拍着桌子骂娘:\"好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老子早说要把营里的闲杂人等全砍了,你们偏说要'收人心'!\"
皇室成员A端着茶盏没说话,指节却捏得发白。
贵族大臣甲摸着胡子笑:\"陆小友怎么看?\"
\"加固后营的鹿砦,把运粮队的路线改三次。\"我掀开地图,用炭笔在狼头坡画了个圈,\"再派三十个死士跟着乙,顺着地道找出口。
至于营里的内鬼...\"我摸了摸眉心,\"得用点特殊办法。\"
曾瑶突然拽了拽我袖子,眼神里全是担忧。
我知道她怕什么——\"知识洞察眼\"每次使用后会失忆十分钟,上回为了救她,我用了三次,醒过来时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可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让所有人退下,只留曾瑶在门口守着。
闭眼前的最后一刻,我看见她咬着嘴唇,把那幅和她有七分相似的画像塞进我手里。
黑暗像潮水般涌来。
等意识重新聚成线时,我正瘫在椅子上,额头全是冷汗。
曾瑶蹲在脚边,攥着我的手往她脸上贴:\"公子?
公子你醒了?\"
\"查到三个可疑的。\"我哑着嗓子,\"马厩的老张头,总往西边送草料;文书房的小书童,袖口有游牧的奶膻味;还有...还有...\"我突然顿住——最后十分钟的记忆是空的,像被人拿刀子剜走了。
曾瑶的脸色白得像纸:\"你又...又忘了什么?\"
\"不重要。\"我揉了揉她的脸,\"去把将军他们叫来,今晚就动手。\"
后半夜,营里的更鼓声格外清晰。
我站在寨墙上,看着士兵们押着三个\"可疑的\"往地牢走,老张头喊冤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曾瑶抱着披风站在我身后,突然轻声说:\"公子,我想去后营巡逻。\"
\"这么晚?\"我转身,看见她腰间别着我送的短刀,刀鞘上的缠绳是新换的,\"后营有重兵,你——\"
\"乙子说地道可能通到后营的枯井。\"她把披风披在我肩上,指尖还是凉的,\"我去看看,顺便...顺便替你踩踩地。\"
我突然想起画像里的女子,也是这样,总说要替我\"踩地\"。
那时我还在现代,总笑她傻,现在才明白,有些事,只有最信任的人去做,才能安心。
\"小心点。\"我捏了捏她的手腕,\"半个时辰就回来,我让甲在路口等你。\"
曾瑶应了一声,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风卷着草屑打在脸上,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听见寨下传来马蹄声——是侦察队回来了?
可那马蹄声太急,像踩着催命鼓。
等我冲下寨墙时,甲正抱着浑身是血的曾瑶往医帐跑。
她的短刀掉在地上,刀身断成两截,披风上全是黑红色的血,沾着半片青衫角——和焦土上那片一模一样。
\"公子...\"她的声音轻得像游丝,手指摸索着抓住我的衣襟,\"地...地道口在...在枯井下面,有...有中原人...\"
医正掀开帐帘的瞬间,我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曾瑶的血滴在地上,每一滴都像砸在我心口。
我攥着她染血的短刀,指甲刺破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玉符在袖中烫得发慌,锦囊里的扳指硌着肋骨。
矿洞老者的话突然清晰起来:\"当你看见第三扇门时,要做好撕碎所有真相的准备。\"
而我现在才知道,最疼的不是被背叛,是你拼了命想护着的人,替你挡了本该扎进你心口的刀。
营外传来狼嚎,像是谁在冷笑。
我望着医帐里晃动的人影,把短刀狠狠插进土里。
明日,就是决战。
可曾瑶还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