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
尹宗佑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涣散，仿佛魂魄已经被那照片中的“零号样本”抽走。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这间狭小出租屋的每一寸空气。
我没有催促他，也没有试图用空洞的语言鼓舞。只是默默检查着“第七观测站”提供的所谓“身份识别码”——一个指甲盖大小、泛着幽蓝光泽的金属片，据称可以临时骗过b7通道的身份验证系统。
b7通道……这显然是那条我们从未知晓的、通往实验室更深层的密道代号。
失败即抹除。
这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意识深处。没有退路，没有侥幸。要么成功接触到那个诡异的“零号样本”并带回数据，要么……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夜幕再次降临，窗外漆黑如墨，连风声都吝啬给予。
23:00将近。
我站起身，开始最后的准备。将那枚冰冷的身份识别码贴身放好。检查了那把磨得锋利的小刀和短铁管。想了想，又将之前剩下的一点乙醚和药水毛巾带上。
“该走了。”我说，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尹宗佑没有动。他依旧瘫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我没有去拉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几分钟后，呜咽声渐渐停歇。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被逼到极致后、混杂着绝望、愤怒和一丝破罐破摔狠厉的……扭曲光芒。
他用手背狠狠擦掉眼泪和鼻涕，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那把他擦拭了无数遍的小刀，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我们像两个走向刑场的死囚，悄无声息地溜出出租屋，再次融入了首尔冰冷而危险的夜色中。
伊甸考试院在黑暗中如同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墓碑。我们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建筑后方，按照“第七观测站”提供的坐标，找到了那个隐藏在灌木丛和废弃物之后的、极其隐蔽的b7通道入口——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旧通风口，却带着精密电子锁的金属盖板。
我拿出那枚身份识别码，贴近锁孔。
“嘀——”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盖板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向下延伸的、被惨白灯光照亮的金属楼梯。
一股比之前任何地方都更加冰冷、更加 sterile（无菌）、带着强烈臭氧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生命本源却又充满人工干预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通往“核心培育区”的入口。
我和尹宗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视死如归的决绝。
没有犹豫，我们一前一后，踏上了楼梯。
向下。不断向下。
楼梯是螺旋向下的，周围的墙壁是冰冷的合金，反射着惨白的光线，看不到任何装饰或污渍，只有绝对的整洁和……非人感。
空气越来越冷，那股奇异的气息也越来越浓。
终于，楼梯到了尽头。面前是一扇巨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平滑大门。门旁有一个闪烁着蓝光的扫描区。
我再次拿出身份识别码。
蓝光扫过。
“验证通过。临时权限授予。时限：三十分钟。”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我们的呼吸瞬间停滞！
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广阔空间！穹顶极高，笼罩在一种柔和的、仿佛自带光源的乳白色光晕中。脚下是光滑如镜、不知材质的白色地面。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空间中央，那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巨大的、如同之前照片上一样的圆柱形水晶培养槽！
足足有数十个！上百个？！
每一个培养槽里，都浸泡着一个赤裸的、蜷缩的“人体”！男女皆有，年龄看似都在青年左右，面容都带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却又毫无生气的苍白！他们身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管线，如同沉睡的精灵，或者说……被精心培育的器物！
这里……就是“核心培育区”？徐文祖到底制造了多少这样的“样本”？！
我的目光急速扫过，寻找着照片上的那个“零号样本”。
找到了！
在距离我们最远、处于所有培养槽最中心位置的那个，体积明显比其他槽更大，幽绿色的营养液也更加粘稠！槽内，那个黑发年轻男子依旧静静蜷缩着，胸口那暗红色的、搏动着的诡异纹路，在乳白色的光晕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淌！
就是他！“零号样本”！
任务目标！
就在我们被这如同未来工厂般的恐怖景象震慑住的瞬间——
“嗡……”
那该死的、直接作用于意识的电子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指令：接近‘零号样本’培养槽，将左手掌心贴合槽壁标记处，持续十秒。」
“深渊集市”的指令？！又来了？！在这个最关键、最危险的核心区域？！
他们要干什么？！让我接触那个东西？！
我的左手掌心……那道狰狞的疤痕……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难道……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打这个主意？！之前的指令，都是在为这一刻铺垫？！
“不……不能听他们的！”尹宗佑也听到了指令（“深渊集市”的指令似乎能同时作用于我们两人？），他惊恐地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们在利用你！你会死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但……拒绝的下场是什么？“深渊集市”会如何对待违背指令的“棋子”？
而且……我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掌心那道扭曲的疤痕。一种莫名的、诡异的吸引力，正从那远处的“零号样本”身上传来，透过冰冷的空气，透过厚重的槽壁，隐隐牵动着这道疤痕下的神经。
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的。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时间不多了。”我嘶哑地说，挣脱开尹宗佑的手。临时权限只有三十分钟，外面随时可能有巡逻或者研究人员进来。
我必须做出选择。
是听从“第七观测站”的命令，尝试获取“接触数据”？还是听从“深渊集市”的指令，去完成那看似自杀的触碰？
或者……
我的目光扫过这片如同人体农场般的恐怖空间，扫过那个胸口搏动着诡异纹路的“零号样本”，扫过身边惊恐万状的尹宗佑。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骤然亮起！
既然都是死路……
那不如……
把水搅得更浑！
我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湮灭，只剩下一种混合着极致疯狂和冰冷理性的……毁灭欲！
“跟我来！”
我低喝一声，不再理会脑海中的指令，也不再去看那个“零号样本”，而是朝着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操作控制台冲去！
尹宗佑愣了一下，但还是咬牙跟了上来。
控制台上布满了复杂的按钮和闪烁的屏幕。我看不懂大部分内容，但其中一个巨大的、红色的、带有骷髅头标志的紧急制动阀，异常醒目！
就是它！
我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拉下了那个制动阀！
“呜——！！！”
刺耳至极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核心培育区！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所有培养槽上的指示灯瞬间由绿转红！营养液的循环似乎停止了！那些沉睡的“样本”身体开始出现轻微的抽搐！
“你干什么？！！”尹宗佑吓得魂飞魄散！
“制造混乱！”我吼道，目光快速搜索着控制台，“找数据接口！拷贝所有能拷贝的数据！快！”
尹宗佑虽然害怕，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扑到控制台前，手忙脚乱地寻找着USb接口或者数据导出选项！
与此同时，我听到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怒的吼叫！有人来了！
“来不及了！走！”我一把拉起刚刚插上便携存储设备的尹宗佑，转身就朝着我们来时的b7通道狂奔！
身后，是更加尖锐的警报声，是培养槽破裂的巨响？还是……别的什么声音？我已经无暇分辨！
我们像两道亡命的影子，冲出来时的金属大门，沿着螺旋楼梯拼命向上奔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
就在我们即将冲到楼梯顶端，看到b7通道出口那点微光的瞬间——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出口处，恰好堵死了我们的去路！
金丝眼镜反射着通道内惨白的光线，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带着一种混合着极致愤怒、冰冷杀意和……一丝奇异兴奋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我。
徐文祖。
他果然……在这里等着。
嘴角，缓缓勾起那抹我无比熟悉的、残酷而完美的微笑。
“欢迎来到……”
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我的，‘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