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慈宁宫正殿,温梨儿吩咐秦嬷嬷先带着南宫苜和南宫紫云回碧玺宫。
据紫云姐姐说,她们姑侄二人也有很长时间没见了。
南宫姑姑带着南宫紫云做游医时,爱上了一个药商。
那药商是京城人,可是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全国各地的药谷奔波,在京城待着的时间很少很少。
南宫苜将南宫紫云托付给南宫凌霄的故交苏家后,这些年随她的相公全国各地跑。
这次收到侄女的信,说是不仅找到了当年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和皇上还帮着查到了当年灭南宫府满门的凶手。
她当即快马加鞭赶回了京,今日正好赶到京城。
她在宫门口等着时,晏时叙便先派苏暮扬去同她说了今日宫里会发生的事,让她配合。
现在,姑侄二人确实有很多话要说,急需一个能单独说话的空间。
温梨儿便提醒秦嬷嬷,等安排好南宫苜的住处后,再派人送些吃食去,但不要打扰人家姑侄二人诉相思苦。
秦嬷嬷笑着点头道:“主子放心,老奴会安排好的。不过主子,您不随我们回碧玺宫吗?”
温梨儿抬头看向被宫人搀扶着往寝殿走的佝偻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留下来陪太后一会,嬷嬷,等你送南宫姑姑和紫云姐姐回碧玺宫后,再把枭枭抱过来。”
秦嬷嬷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太后现在心里苦。
亲儿子近在眼前,却几十年都没有相认。
给别人养了几十年的儿子,还遭受了最亲近之人的背叛。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就怕遭不住这沉重的打击。
寝宫内。
太皇太后赶走了太后,又挥手拦下宫女送来的药。
“哀家不喝,端下去。”
秀萍有些着急,这可是太医开的疏肝解郁的药。
但太后不肯喝,她自然不可能强行摁着太后的头。
只能挥手让小宫女将药端了下去。
太皇太后傻呆呆地坐了好一会,突然道:“扶哀家去窗前坐坐。”
秀萍和秀珠忙一左一右扶着她,在窗户前坐下。
窗外,是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
灰褐色的树干上布满瘤状突起,表皮粗糙如老人皲裂的手掌。
主干向左自然扭转,碗口粗的枝干向四方伸展。
树冠呈丛状圆头形,新抽的枝条上对生着纸质叶片,倒卵形的叶片不过铜钱大小,边缘还带着初生的绛红色,在风中轻轻颤动如无数小手掌。
这棵石榴树是武王小时候种的。
当年,誉王惹太皇太后生气,变着法子哄她开心,便想了个法子,要在她的院子里种满桃树。
她爱桃花,也喜吃桃子。
武王那日过来蹭饭,得知要种树,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棵石榴树苗,硬要种在满院桃花中间。
誉王死活不愿意,武王便可怜兮兮的看着她,说他喜欢吃石榴。
她于心不忍,便应下了。
她还记得,在她应下的那一瞬间,武王开心的一蹦,便蹦上了屋顶。
她当时吓得让他赶紧从梯子上爬下来,他偏不,直接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太皇太后承认,当时她真的吓得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
好在那孩子武功是真的好,小小年纪,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却一点事也没有。
她气的想揍他一顿,他就可怜巴巴的撩起袖子给她看手臂上的棍痕,说他已经受了罚,能不能别再罚他。
她恼端太妃对一个孩子下那般重的手,说了几回,可端太妃每次背着她还是照罚不误。
说是玉不琢不成器。
那么一个性子热烈的孩子,笑起来、哭起来、闹起来都那般鲜活,让人难以忘记。
她不明白,明明武王一直欺负誉王,动起武来,每次都将誉王打个半死,可她却从未重罚过他。
一是因为端太妃已经罚过,二是她总是于心不忍。
现在才知道,那个她不忍心责罚的孩子,是她的孩子。
可老天爷,她为什么现在才知道?
想到她的孩子这些年受到的种种苛待责罚,她心口就抽疼,疼得恨不得立即死去。
此时,有宫女来报。
“太皇太后,皇贵妃求见。”
太皇太后回过神来,让人请她进来。
温梨儿跟着宫人进到太皇太后寝殿,经过外间时,看到了桌上已经放凉的药汤。
她上前行礼。
“臣妾参见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凤体金安。”
太皇太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问:“梨儿怎的还不回碧玺宫?”
温梨儿笑嘻嘻坐在她身旁,帮她轻捶着腿。
“回太皇太后,臣妾回去也没什么事,便想着过来陪太皇太后唠唠家常。”
太皇太后知道,她这是担心自己受不住今日的打击,要陪她说话解解闷。
当真是个可心的人儿,性子倒是真的很适合叙儿。
温温柔柔的,善良又妥帖。
太皇太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是面对小辈时的慈爱。
“跑来和我这个老太婆唠嗑,你有心了。”
温梨儿笑道:“臣妾还未进宫时,也经常陪外祖母唠嗑呢。”
太皇太后不由就想到,自己当初昏迷时,温梨儿就日日在她耳边唠嗑,说了不少她外祖母的事。
此刻,她荒诞的生出几分羡慕来。
“你外祖母可真是幸运,儿子儿媳孝顺,女儿女婿孝顺,外孙女也这般孝顺。”
温梨儿便笑道:“太皇太后也很幸运啊,您也有很多孝顺的孙子孙女呢。”
她说着就掰自己的手指数:“皇上、临王、城王、梁王、太平公主、谦郡王、琅郡王、微郡主……哎呀,都数不过来了。”
太皇太后被她逗笑,可笑着笑着眼中就有了泪。
“他们是很孝顺,可哀家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不是一个合格的祖母。”
温梨儿摇头:“怎么会,太皇太后性子和善,即便有些小辈不在您身边长大,但对您也是相当喜爱敬重呢。”
太皇太后嘴中泛着苦,摇头。
“哀家连最基本的疼爱都没有给过他们,他们如何敬我、爱我?哀家不敢有如此奢望,只奢望他们不要怨恨哀家。”
温梨儿回握住太皇太后的手,一脸认真的摇头。
“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武王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肩负家国大任,自是要比旁人承受更多的苦,经历更多的事。前半生所经历的种种,便是担起大任前的磨难。”
“他磨炼出了一身的胆识和武艺,也在艰难困顿中保留了最纯粹直率的性情,那是顺隆先皇和誉王身上所没有的。”
“如若武王在太皇太后的羽翼下长大,说不定就长不出自己自由翱翔的翅膀。”
“凡事都有双面性,太皇太后,臣妾认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没法再改变。但是未来,我们是可以改变的。太皇太后只要保重凤体,便能有更长久的时间和精力去弥补,去弥补曾经的亏欠。”
太皇太后眼眶越发红了。
她紧紧握住温梨儿的手,不停点头。
“梨儿说得对,哀家要保重身体,争取活的更久些,这样才能给我的孩子、孙子孙女们更多的弥补。”
温梨儿松了一口气:“嗯,就是这样。所以太皇太后,要不我们把药喝了吧……”
太皇太后一愣,接着轻笑出声。
“好好好,就听梨儿的,把药端来,哀家要喝。”
一旁伺候的秀萍感激的看了温梨儿一眼。
看来,这位皇贵妃娘娘,还是很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