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漕运总督要人。”
唐辰的一句话,将刚刚有了几分胆子的戚文明吓得差点缩回去。
“大人,那个,我们是不是带的人有点太少?”
他左右看了看,目测只有他一个人跟着,心里顿时跟打鼓似得。
他刚说完这句话,走在前面的唐辰忽地停步,令毫无预防的他险些急刹不住,撞上去。
但见,唐辰转身盯着他,道:“你怎么不早说?”
戚文明想哭的心都有了,明明是你一句话也不说,在扬州众官吏面前装完毕,埋着头就向这边走,怎么还赖他不提醒了。
“走,回去叫人去。”
想一出是一出的唐辰,埋头便要向会走,只是这脚步还没迈起来,忽听一声吆喝传来:
“可是唐大人当面,山水又相逢,大人可让我等好找啊。”
唐辰面露苦涩:“看吧,走不了了,等会你可要保护好我啊!”
戚文明一下子紧张地手不知该放在哪里,最后心一横,佩刀抽出三寸,恨声道:
“大人请放心,卑职便是死,也要护大人周全。”
唐辰神情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种极为悲壮的语气说道:
“好,那咱们俩,便来他个单刀赴会。”
说完,猛转身向声音传来的乌篷船走去,身形潇潇,尽显悲戚壮怀激烈。
戚文明更显紧张了,擦了一把手心里的汗,重新握住佩刀,大步跟上。
乌篷船上乌篷歌。
李瑾撑船缓缓靠近过来,在一个简易的临时小码头前停下,笑着伸出竹竿当扶手,邀请道:
“唐大人请!”
唐辰眯眼向乌篷中看去,可惜乌篷两边都挂着布帘,看不到里面具体有什么。
正如他说的那样,他是来要人的,不可能转身离去,刚刚作态不过是想逗一逗新收这位手下,顺便考验一下他的忠心。
显然测试的效果极好,就在他要抓着竹竿跳上船时,戚文明先他一步跳上船,反身伸手过来,“大人我接着你。”
有自家兄弟伸出援手,他自然不会去扶他人的竹竿。
唐辰爽朗一笑,借着戚文明一扶之力,跳上乌篷船。
乌篷船不大,当他二人跳上去后,船身吃水骤变,剧烈晃动了一下。
好在李瑾这位总督长公子操船技艺甚是了得,三两下撑持便恢复正常。
“唐大人请,家父在船舱里沏好了上等好茶。”
唐辰闻言刚想迈步,戚文明抢先一步拦在他身前,“大人小心有诈,我先替大人去看看。”
他说着,便要按刀向前,只是刚要弯腰掀开布帘时,布帘中悠悠传来一年轻书生吟诗的声音:
“左一篙,右一篙。
半天还在老石桥。
游船晃成海盗漂。
妈耶,我本是当官的,怎么成贼了?”
接着一个老迈之声随即传来:
“不好,不好,这狗屁不通,押的韵脚也不对,你老师一定是个误人子弟的江湖骗子,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将作诗当成儿戏之辈。”
那年轻书生不屑地调侃道:
“你个老帮菜懂啥,作诗天底下除了孙诗仙外,便只有我唐兄身怀大才。
只是唐兄不喜作诗,故而这天下便只有孙诗仙的诗可比顾某略高那么一筹筹,其他的都是狗屁,狗屁,臭不可闻,臭不可闻。”
唐辰听到这个声音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摆摆手让戚文明退下,他毫无顾忌地撩帘走了进去。
乌篷船中,一老一少正对杯小酌,说是小酌其实二人已经喝的面红耳赤。
他们二人似乎都没觉察到唐辰进来,还在为最后一句的押韵韵脚争执不休。
老者身着布衣,醉态朦胧,只是一身气势恢宏,即便坐在那里依旧像头随时要暴起伤人的雄狮。
当日点火逃遁之时,他曾远远瞧见过老者,那时的老者风尘仆仆,如同一条气势已成,却被头顶的三尺斩蛟剑拦的蛟龙,急躁憋闷中有些灰头土脸。
现在老者却是浑然天成,坐在哪里,任谁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可又感觉不到他的威胁。
老者抿了一口酒道:
“你且听我的,是不是比狗屁强点。”
“好,我听听,看比狗屁那个臭。”顾凯大言不惭地回了一句。
老者似乎没想着他回不回应,自顾自念叨道:
“烟雨轻摇乌影斜,蓑翁醉卧慢推槎。
橹声荡碎波心月,一篙撑入江南梦。”
“臭,臭,臭不可闻。”顾凯以手煽鼻,仿佛真闻见了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
老者哈哈一笑,转头看向唐辰,“小哥既来,和一首如何?”
唐辰取过一个没用过的酒杯,自斟自饮一杯后,才慢条斯理地道:
“我不会写诗。”
老者摇头叹息一声,将酒杯重新放在案子,吐出两个字,“扫兴!”
顾凯呵呵一笑,接话道:“你这老家伙,才是真扫兴,还是回家抱孩子吧。”
说完这句话,好似真喝大似得,身子向后一倒,咚的一声,后脑重重磕在船舱上,不多时便发出鼾声。
老者看了一眼已经睡过去的顾凯,眼中的迷蒙之意立时散去,转而问道:
“唐大人,想要什么?”
唐辰拿过顾凯的筷子,在身上蹭了几下,夹起一颗茴香豆,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这话该我问李总督您,您想要什么?”
李三才回答的很是干脆:“入阁,辅政,一展胸中抱负。”
唐辰咂了一口酒,又夹起一颗茴香豆,举到他面前道:
“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仅是这茴香豆的茴字便有九种写法。
起初我根本不信,后来随着我读书越来越多,才发现,那人说少了。
人何止千万,一个字又何止九种写法,人人都想让这个字按照自己的写法写,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大人您说呢?”
李三才眯起眼,乌篷船中气压顿时低了下来。
“没得谈?”
唐辰将夹起来那颗茴香豆塞进嘴里,慢慢咀嚼道:
“大人,一开始便写错了字,又如何来问我这个不学无术之人?”
李三才相当干脆地道:
“写错了,那就都撕了,重新写便是。”
唐辰端起的酒杯猛地一顿,诧异地望向老者,见老者不似开玩笑。
便将端起的酒杯重新放下,指了指那一盘已经被捯的七零八落的茴香豆道:
“吃进去的还能吐出来?”
李三才脸上闪过一丝狠辣,咬牙吐出一句话:
“老朽可以将这一盘倒进江里,重新再给唐大人上一盘新的。”
唐辰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怆,一抹回眸言‘好凉’的倩影在眼中飘过,心含悲愤地道:
“好,我在江宁等着看大人如何重新给唐某上一盘新的。”
说完这句话,他喊上戚文明架起顾凯,命令李瑾靠岸。
待二人走上江边远去后,李瑾禁不住问老者:
“父亲,真要出手?”
李三才眼神中透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那些倭寇本来就是我们的夜壶,如今该是夜壶发挥最后作用的时候了,通知老二,该收网了。”
走了半路,昏睡中的顾凯忽地醒来,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那老家伙真灭了倭寇,你还真让他入阁啊?”
唐辰眺望着远处整齐列队的捉刀卫,冷哼一声道:
“哼,不灭还好,灭了,就是他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