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缓步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苏晚昭,目光冰冷得骇人。
苏晚昭想笑。
她咧了咧嘴,却只从喉间涌出一滩污血,呛得她想咳。
可没有力气了,有的血顺着嘴角流出去,有的又灌回嗓子里,堵住了本就微弱的呼吸。
她连忙侧头,想让呼吸更顺畅一些,“陛……”
赵晏却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锁死了最后一片生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晚昭瞳孔涣散,像个断线的木偶一般,瘫软的任由赵晏抓着,“陛、陛下何必再来问我?不如……去问问她……”
赵晏额边青筋层层暴起。
思绪完全不受控制地翻涌着,眼前闪过无数幅画面。
端午龙舟上,她毫不犹豫扑过来替他挡箭的模样;大火中她抱着姨母牌位冲出来时,脸上沾满烟灰却仍对他笑的模样;还有那碟她亲手做的、他最爱吃的桂栗粉糕……
若她真是重生而来,那这一切……都是算计?她替他挡箭,是因为早知道会有刺杀?她救下姨母牌位,是因为早知祠堂会被毁?她做桂栗粉糕,是因为清楚他的喜好?
她的接近……只是为了后位?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缠绕上来,赵晏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苏晚昭的喉咙随之发出“咯咯”的声响,脸色已经由涨红转为青紫。
帝王素来冷静自持,此刻却已完全陷入混乱。
他想起前世微末早早死去,想起今生她偶尔流露出的异样,若她带着那样的记忆回来,却仍选择接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陛、陛下!”春溪的尖叫声突然响起,“娘娘!娘娘没气了!”
赵晏猛地回神。
松开手的瞬间,他看到苏晚昭如破布般瘫软回榻上,双目圆睁,嘴角却诡异地扬起一道弧度,仿佛在嘲笑他的失态。
德安哆哆嗦嗦地上前,在看到苏晚昭死不瞑目的样子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快!来人!传太医——不,准备后事!丽、丽妃娘娘是因病薨逝!”
几个宫人慌手慌脚地涌进来,德安在他耳边问着什么,赵晏却双耳嗡鸣,恍若未闻。
他后退一步,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还残留着掐死苏晚昭的触感。
帝王脑中一片空白。
他杀过无数人,从不会为一条性命动摇,更何况只是一个他毫无感情的女人。
可此刻,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德安小心翼翼地请示,“陛下,丽妃的后事……”
赵晏没有回答。
他转身,浑浑噩噩地走出殿门,任由风雪扑面而来。
双臂在身侧无力地垂着,帝王一个人走在宫道上,心头泛起前世今生都从未有过的孤寂。
他想起刚重生归来那日,从苏晚昭房中出来时,微末在廊下叫住他,为他的螭纹玉佩亲手打上了一个罗缨结。
想起从皇宫回来后的那个雨夜,临风廊下,她就着灯火绣那条金蟒玉带,衣裳短小的连手腕都遮不住。
后来困得睡了过去,还是他亲手将她抱回了耳室。
想起那日下朝回来,桌案上恰到好处出现的桂栗粉糕。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逐渐注意到她。
再后来,鹤鸣山巅,端午龙舟,祠堂大火,她的惊世墨宝,假死惊魂。
一步一步,直到他彻底沦陷,再也不能自拔。
可她,是带着目的来的吗?
前世她早早亡故,所以今生不想再走那样的老路?
赵晏停下步子,抬头看了看夹道上方狭窄的天空。
今生的确与前世大不不同。
他本以为是自己的改变,才导致了她命运的改变。
帝王闭了闭眼,他不在意她是否也是重生,只想知道,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都是算计……那她对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半分真心?
他不相信。
可她为何要喝避子汤?
她是不是……根本不愿怀上他的孩子?
风雪中,帝王缓缓攥紧拳头。
思绪不停左摇右摆,躁动得没完没了。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眸底恢复了那片平静的深邃。
无论如何,他都要当面问问她。
…
另一边的宫道上,微末拿着双蝶簪从延福宫往回走,她想问问苏晚昭,蝶翼底下的南狄字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才一靠近仁明殿,殿内就隐约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啜泣。
卫骁眉头皱了皱,警觉地上前一步,“娘娘稍候,容我先去探看。”
微末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偏殿的方向,“不必了。”
她声音很轻,“想来是...丽妃娘娘薨了。”
她提步,率先往殿内走,才走进殿门,就见到德安正焦头烂额地站在偏殿门前。
转头见微末进来,德安如见救星般大步而来,“贵妃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他压低声音,额上也沁着冷汗,“丽妃娘娘方才咽气了,可陛下不在,这后事您快给拿个主意吧。”
微末站在原地,目光越过他望向偏殿。
春溪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门扉,在殿内回荡。
可大仇得报的痛快尚未涌起,先漫上心头的反而是空落落的寒意。
苏晚昭,死了?
她提起裙摆,迈进了偏殿的门。
眼前闪过的是当年流落街头时,苏晚昭如天使一般突然出现在眼前,带着能融化人心的笑容。
她来到榻边,苏晚昭歪斜着身子,僵硬得像根枯枝,死不瞑目。
她缓缓抬起手,将她双目闭合。
苏晚昭,你我的恩怨,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给丽妃整理遗容,至于后事,待本宫亲自请示陛下后,再做定夺。”
德安闻言就是一抖,他悄声上前两步,声音也压得极低,斟酌着用词小心说道,“娘娘...方才陛下来过。”
他喉结滚动,打量着微末的神色吞吞吐吐地继续道,“丽妃娘娘跟陛下说了些话,关于避子汤,和……”
“什么重生……”
微末的瞳孔骤然紧缩。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