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走的那一日,正是姜氏进宫的日子。
林莺娘前脚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平阳公主,后脚就听宫人来报姜氏已被人接进了宫里,正在奉天殿等着她。
林莺娘忙赶回来见她。
姜氏见着她也落泪,“我的儿。”
她冲过来一把抱住林莺娘,又拉开她的身子,翻来覆去地看,又哭又笑,“我这莫不是在梦里?你怎么……怎么就成皇帝了呢?”
她初在江南得知这个消息还不可置信,先前的公主身份就已经叫她咋舌了,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天子。
姜氏好几日不曾缓过来,直到现在见着身着帝服的林莺娘才算是相信了,只是又忍不住哭,“我可怜的儿,竟是这样龙血凤髓的人物,可怜先前跟着我,不知是吃了多少哭,受了多少罪……”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在……好在现在是熬出头了……”
旁边有知礼仪的内侍提醒她,“夫人,面见陛下该行跪礼。”
“对,对,现在你是皇帝,该行跪礼。”
姜氏这便要跪下去,被林莺娘拦住,“母亲,我们母女之间,不讲这些虚礼。”
姜氏心疼她,她也心疼姜氏。
替她擦干脸颊的泪,林莺娘红着眼圈问她,“母亲在江南,一切可好?”
她们母女俩经年未见了。
自她来了金陵,便再未回去过,只能从零星的书信得知她的近况。
好在姜氏在江南的日子过得富庶,现下瞧着,比之从前在江州时还丰腴了些。
姜氏自是点头,“好,我一切都好。”
她在江南吃穿不愁,只想念自己唯一挂念的女儿。
如今见着了,便更是好得不能再好。
母女俩屏退宫人在一处说话,自是亲亲密密说不完。
姜氏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再想想那些年母女俩颠沛流离受的委屈,忍不住啐道:“我就说那些人都瞎了眼,一个两个嫌弃我的杨柳儿是女儿身,看不上。看!我的儿如今多争气,比他们那些混账男人不知道强上多少。”
她对杨盼山还是有恨。
听说后来林莺娘出生他去打听过消息,听说生的是个女娃娃便彻底歇了心思,由得她们在那妓馆里自生自灭。
只是却不想,那样的混账男人却有着这样的境遇。
——他原是昔太子殿下的亲子。
姜氏现在说起他来亦是满腹的怨,“那是个混账,好歹是死了,不然我的杨柳儿也不能这样顺顺当当。”
母女俩都明白,若是那杨盼山还在世,这皇位万万不能是林莺娘的。
好在。
好在他是死了。
只是姜氏也好奇,他是怎么死的。
林莺娘将原委告诉她,姜氏讶异捂唇,“叫人活活打死的?”
堂堂昔太子殿下的亲子被卖作死奴,在斗人场里被人活活打死,这传出去未免太损皇家颜面,先皇在处理这件事上遮掩得分外严实。
外头都只传他是意外身亡。
姜氏现下听了却是咬牙,“打死好!那混账不死,咱们母女俩现下也是没有活路的,倒不如他死了干净。”
她又欣慰看向林莺娘,“我的儿,咱们母女俩的好日子可算是来了。”
的确是好日子。
姜氏是天子生母,此番奉诏进宫,礼部制拟了“慈圣皇太后”尊号,赐居宁寿宫正殿,享太后尊仪。
受封之日,太和殿前钟鼓齐鸣,百官朝贺,真真是母仪承乾,尊荣无极。
昔日江州林府里身份卑微的姨娘摇身一变成了这宫里最尊贵无双的皇太后。
姜氏笑得呦,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林莺娘却是愁。
是该愁的。
她初登基,眼下朝政还不稳,朝堂多的是不服她的老臣,总拿着“女主临朝,非国之福”的由头说事。
这是烦恼其一,烦恼其二是霍子毅。
他知道林莺娘当了女帝,这便递上折子来,说起昔年老皇帝定下的那门亲事——是成安公主和庆王府小世子的亲事。
这在朝堂顷刻间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自古以来,只有皇帝纳妃子,还未有听说过皇帝嫁人的事。
这便更是让那群老臣抓到了由头,整日里哭喊着“阴阳颠倒,国之不国”的话来,听得林莺娘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偏还不能动他。
谢昀提前给她提了醒,这老臣前后辅佐了大鄞三位君王,算下来是三朝老臣,在朝中极有威望,轻易动不得。
“那便是由着他来欺负朕?”
她现下说起“朕”这个字来尤为顺口,气得将手里的折子扔了出去。
谢昀将她掷在地上的折子捡起来,送回到天子的桌案上,又过来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手拿起狼毫笔,亲自教她,“陛下贵为天子,九五之尊,谁敢欺负陛下?”
笔落纸上,批阅奏章。
谢昀温润的声在林莺娘耳边,循循善诱,“天下不比后宅,后宅算计的是人心,自该睚眦必较。但天下筹谋的是百姓。陛下,您该有容人之量。司徒大人为官数十载,是有他安身立命的本事在的。他如今与陛下意见相左,也是为了大鄞基业着想。陛下纯当他年纪长了,昏聩不清,不理会便是,何必动怒。”
他洋洋洒洒一大堆,林莺娘倒真是听进去了。
她本也只是在他面前撒撒脾气,出了这殿门,她可是一心推行新政,心怀百姓的好皇帝。
她自泥沼中走出,自然知晓民生多艰苦,如今一朝得了权势,也是全心全意为天下百姓。
但她到底一介女流,公文艰涩尚且看不懂,政治上的事更是一头懵。
说到底,从前那些见解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如今落到自己手中,才知要落到实处有几多艰难。
好在还有谢昀。
他手把手教她,奉天殿的烛火时常燃至半夜。
林莺娘有时会转头看他,“侯爷真厉害,怎么感觉什么事到了侯爷手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她这次的夸奖是发自内心的。
她当真觉得谢昀很厉害。
从前只知他权势滔天,如今自个儿坐上这皇位,才知这滔天的权势也不是轻易得的,还是得有本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