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的日子定在二十八日。
林莺娘亲自去请青云观的道士特地选的黄道吉日,说是镇家宅,保安宁,一世无虞。
林莺娘拿着那写了黄道吉日的纸,问道士,“就这些?还有没有别的?”
道士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什么别的?”
“钱啊!”姑娘分外坦荡,“就没有保我以后财源滚滚,发财暴富之类的?”
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的姑娘,满眼都是对黄白之物的渴求。
道士不忍看,提醒她,“善信,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可强求。”
“好罢。”闻听此言,姑娘肉眼可见的落寞下来,她安慰自己,“一世无虞也不错。”
好歹不会同上一世般凄惨死去。
主仆俩从青云观出来。
采雁看她将手里写着黄道吉日的纸收起来,分外珍之重之的模样,好奇问,“姑娘怎么忽然信这个了?”
不怪采雁觉着奇怪。
自家姑娘自来是最肆意妄为的性子,从前半点不信神佛。
依她所言,若是这世上真有神佛,还叫自己活得如此艰难可怜,那这神佛浑然是瞎了眼,不信也罢。
采雁被她这骇人听闻的话惊得一愣一愣的,自然是印象深刻。
只是不想昔日不信神佛的姑娘如今亲自上了道观求选黄道吉日,浑然像是变了个性子。
姑娘只是摇头晃脑,装着一副诲若莫深的模样,“你不懂。”
采雁:“………”
她说了自己不就懂了。
在这里装得高深莫测,又故意不告诉她。
她腹诽自家姑娘。
坏人!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二十八日。
镇家宅,保平安,诸事大吉,这是林莺娘亲自求来的好日子。
花轿从城西杨宅起,往南街巷越家去,途中敲敲打打,锣鼓喧天,姑娘的心也跟着花轿起起落落。
——她竟然要嫁人了。
前世的凄惨死于雪地现今想来恍如是个梦境。
她竟然当真改变了自己的境遇,不止好好得活了下来,还如愿嫁给自己选的如意郎君。
这样的当头,她还想起了谢昀。
那是一个睚眦必报的男人。
他若是知晓自己没能死在成安殿那场大火里,反而躲在这临江城了成亲嫁人,会如何?
她想起谢昀从前对她说的那些话。
不外乎都是敲打的,威胁人的话。
“再让我看见你对他笑,我挖了你的眼睛。”
“若是实在想走,必得死了才行。”
“杨柳儿,要记着,你是我的人。”
……
他总是如此,霸道,蛮横,又专制,说起那样的话来丝毫不顾忌姑娘。
林莺娘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咬牙切齿。
这下好了。
自己如他所愿,死在了成安殿那场大火里,他那句“若是实在想走,必得死了才行”果然一语成箴。
如今自己与他是再无纠葛了。
满腹怨怼的姑娘在喜娘的搀扶中下了花轿。
喜堂内红烛高烧,满堂宾客,都是来贺她与越淮的新婚。
她是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朝自己的如意郎君走去的,身上穿的是凤冠霞帔,耳边是喜婆高亢的唱礼声。
下一刻,喜乐骤停,满堂死寂。
有持刀的亲卫强闯了进来,横立两旁,神色肃然的面上泛着冰冷生人勿进的气息,叫人不敢妄动。
遭逢突变,满堂宾客还不知何故,面面相觑。
只见一道颀长身影从那些亲卫中缓缓走出。
无人识得他是谁。
只道他青山玉骨,气度清雅,许是谁家清贵端方的世家公子。
唯一识得的姑娘被喜帕覆着面——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同众人一般,微微侧首看过来。
她被喜帕遮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从喜帕底下微微透出的一点缝感觉到,那人似乎是朝她走了过来。
他没有走到她面前。
而是就近落了座,桌上有供客的酒壶杯盏。
他提壶,斟了一盏酒。
酒香清冽,他却并未饮酒,而是轻轻晃动那酒盏,不疾不徐,而后缓缓抬眸看了过来。
“姑娘要嫁人,这样的喜事,怎么不叫夫君我知晓?”
他说这话时其实面上微微带着笑意,只是语气淡得近乎凉薄,更遑论他说出来的话。
满堂骇然。
为他话里的“夫君”二字。
——新娘子竟嫁过人。
喜帕下的姑娘亦是骇然——她与那人同床共枕那么久,又岂会听不出他的声音。
她浑身一僵,指尖掐进掌心。
她脑子现下糊成一团。
她在想,怎么办?
谢昀不止知道她没死,还当场抓住了她嫁人的情形。
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自己要如何才能在这必死的局里挣出一条生路来?
姑娘胡思乱想的当头,那人又出声,语调瞬间冰寒如淬了霜。
“杨柳儿,你是自己走过来,还是我踩着他的尸首走过去?”
这般嚣张跋扈。
身为新郎官的越淮岂能忍,当即准备上前。
却叫眼巴巴在后头赶来的老李头死命拽住。
他今日当值,本是不来赴宴的,在衙门插科打诨的当头却被自家县令拽了过来,说是京里来了大官,让他带着人赶紧跟着,莫要耽误了大官的正事。
他当然是紧赶慢赶跟了过来。
却不想那京里大官的正事竟是抢亲。
抢的还是自家上官的亲事。
这算是什么糊涂官司。
现在老李头只能顾全大局,死命拽住准备上前的越淮,同时咬着牙,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你不要命了?这是京里来的大人,县令特地有交代,万万不可得罪他。”
“那柳儿怎么办?”
越淮仍要固执上前。
老李头没法子,一狠心,自身后手刀劈晕了他,又扶住他瘫软的身子。
“你别怪我,那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人物,我也是为你好。”
满堂宾客眼瞧着晕倒的新郎官被搀扶着送了下去,接下来的,就是新娘的反应了。
新娘没有什么反应。
她甚至连一丝反抗也无,就乖顺的走到了落座的郎君面前。
她面上蒙着喜帕,宾客们瞧不见她的脸,但料想那神情应当是悲愤且万般不情愿的,不过委曲求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