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窥今生，二梦窥来世，三梦窥永恒。”
祈给柳越降下了三场窥探未来的梦，而这三场预知梦……
“来自故土的客人，不知道你对这个见面礼是否还满意？”
是祈送给眼前人的见面礼。
柳越不答，一直神色淡淡地看着他，好在就算得不到回复，祈也不恼。
“我其实一直都在期待，若将这张白纸留给你，你会将他培养成什么样子。”
让异世的魂灵来教养一个此间人，想想其实也挺让人觉得有意思。
“如若不然，我会将他留在身边，亲自培养。”
这世间有这么一种人，魂灵里面带有前世的印记，所以无论他们身处的环境如何，一些源自前世根深蒂固的性子或者习惯，也能延续来今生今世。
在世有轮回的前提下，这种人其实占据了绝大部分。
而那小部分人，魂灵中干干净净，前世种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这部分人，被祈统一称呼为“白纸”。
江秋雨就是这么一张白纸。
他无喜无厌，天生隔世，心中空无一物，对身外的一切繁华都视若无睹。
他的世界是一片空白，没有自我，没有目标，只是听从外界，去完成别人的期望，别人的安排。
这张白纸任人点画，需要有人与他牵连，赋予他悲喜，需要有人指引，领着他入世。
他是祈见过的最有趣的一张白纸。祈愿意为了这张纸挑墨，挑笔，让白纸上的图文精妙，生动。
在柳越的凝视下，祈打着哈哈，摆摆手道:
“开玩笑的，我不适合去培养他。”
而后眼睛一闭，摇头叹气:
“纸上留下的痕迹太多，白纸就容易被同化，要是真养成了我这样的，江晨雪还不知道要追着我打到哪个天涯海角。”
“我找了许多年，都没有找到好的笔墨，不过幸好，灵树牵引来了你。”祈满意道，“与一味的同化不同，你带领他悟世入繁华，你帮他找到了‘自我’。”
这是意外之喜，也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我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将他留给了你。”
他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从江秋雨入手，还变相夸了一番柳越，暗搓搓赞赏柳越是最适合站在江秋雨身边的人。
不应该啊，怎么这气氛还是没一点缓和的迹象呢？祈生出些苦恼。
不管这些话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是不是真心实意。
柳越沉默听完，直视祈道:
“你抓住了种族冲突，造就了‘瑞雪覆妖’，可惜这养料还没来得及帮你达成所愿，就被雅慈神女的献祭终止。”
这场变故，牵连了异世，动摇了灵修古族世代守护的大阵。
他的阿姐们……
指尖颤抖，慢慢聚拢握紧，情绪一直在暗中潮起。
他不该自以为是地越过谁去怪罪，也没有资格替谁说出一句宽谅的话语。
良久，又渐渐松了，掌心留下指甲陷入过的深红印记。
刚刚骤降的气压让祈有些纳闷，祈认真琢磨了片刻，心下一凉。
哦豁。
看来是愉快不了了，没剑拔弩张起来就不错了。
果然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只与对方聊些正事。
如丝媚眼悠悠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要不——再补救补救？
“柳老师，柳老师，您怎么了？”
一声压低声音的细声言语，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非遗入校园的体验课上，不知道是来自哪一届的高中学子，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手忙脚乱地去摸自己的校服兜。
摸了半天，眉头一皱，赶忙去戳身边一起来的同班同学，问她有没有带纸巾。
她们这个位置离校外来的女老师最近，女同学不明所以，结果一抬眼，也立马理解了意思，在自己的校服包里翻翻找找。
从还剩一半的小包纸巾中抽出两张，悄悄将纸巾递过去之后，又偷偷看了好几眼，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选择多问。
无声的清泪滑落留痕。
视野中闯入纸巾，校外的老师如梦初醒，接过言谢，默默调整起了自己的状态。
两位女同学摆摆手，迟疑着嗯了片刻。
在老师的询问目光下，才仍带着些踌躇靠近去问:
“老师，您看这样对吗……”
等到学校的手工室空无一人，校外的老师才算是正式结束了她的这次课程。
临到门口止下步子，侧身回望，视线越过窗框，投给窗外的高远天空。
那一缕经由她的灵息忽而化成的红丝线，舒卷飘浮，不顾玻璃的阻挡，穿过窗户，就消失在了这个方向。
融着血缘羁绊的牵引，轻易就能勾动心神，勾出酸涩，也勾出欣喜。
“阿弟。”柳素轻声自语道，“你过得还好吗？”
当飘远消失的红丝线去而复返时，同许多族亲姐妹们一样，柳素的梦中，屹立着一棵参天的巨树。
那树的枝丫上，开满了一簇簇的玉色浅金，间或点缀着翠叶。
花落如雨，纷纷扬扬，似一场温柔落世的金色甘霖。
祠堂的牌位，树下的人。
他束着长发，穿着柳素未曾见过的，形制精妙绝伦的衣装。
由她灵息幻成的红丝线，与数缕从四面八方飘来的红丝线一起，缠绕着没入了柳越右手腕间的红绳上。
而柳素立在空无一人的手工室时，那一声自言自语的询问，也不知何时被眼前人听了去。
她的阿弟受到侵蚀，失去五感之后，有口不能言。
即便是柳越还在世时，柳素也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柳越的声音。
她都快要忘记阿弟的声音了。
“素阿姐，我过的很好。”柳越与她对望片刻，抬步走近时，认真叮嘱道，“倒是你，不要太累着自己。”
长靴走过的地方，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而每一个拉近距离的圈圈涟漪，都是这数年来求之不得的奢望。
容貌，性子，从这些方面，她的阿弟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是，又好像完完全全脱胎换骨，没有了记忆中的熟悉模样。
可无论柳越变成了什么模样，都是她们愿意去宠爱照顾的那个弟弟。
距离还剩最后一步，是柳素扑向了他，是柳素紧紧抱住了他。
哽咽失声后，女子柔美的嗓音破碎着拼凑出一句:
“过的好就行。”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只要你过得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