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泰兰纪元 1370年 1月26日 地点:三江城
堤坝上帐篷内的油灯在风雨中摇曳,如同蛰伏的巨兽。
汉斯从腰间解下酒囊,仰头灌了一口,烈酒的气息立刻冲淡了帐篷里的潮湿霉味。
\"先说怒江那只。\"汉斯用烟斗在桌上画了道蜿蜒的线,烟灰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湖区百姓叫它'水鬼'。\"他忽然压低声音,油灯的火苗随之晃动,\"见过的人说它形似孩童,但浑身长满黑毛,手指间有蹼。\"
阿强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华逸注意到少年的指甲缝里还沾着堤坝的泥垢。
\"这东西专挑戏水的人下手。\"汉斯的烟斗敲在桌沿,铛的一声,\"力大无穷,能拽住成年男子的脚踝直接拖进深水。\"帐篷外恰巧响起浪涛拍岸的轰鸣,像在印证他的话。
华逸的指尖在剑柄上滑动,皮革缠绳的纹路硌着指腹。
\"青江里那个更麻烦。\"汉斯从工具袋里抽出一把匕首,刀尖蘸着酒水在桌面画了个狰狞的猴脸,\"水猿,形似猕猴却长着野猪般的獠牙。\"匕首划过木桌,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阿强插话:\"有艘渔船...\"他的声音被又一道炸雷打断,雷声过后才继续,\"整条船底都被撕开了,像被巨爪从下往上掏了个洞。\"
汉斯点点头,匕首尖在猴脸旁点了几个凹痕:\"这东西专挑船底薄弱处下手。更可怕的是...\"他忽然用刀尖挑起灯芯,火光骤亮,\"它懂得耍计谋。\"
油灯爆出个灯花,帐篷里霎时明暗交错。华逸看见地图上青江的标记已经被汉斯的酒水晕染开来,像团正在扩散的血迹。
\"最后是寒江的怪物。\"汉斯收起匕首,从怀里摸出个贝壳,边缘在桌面刮出白色粉末,\"渔民叫它'猪鳄',长得像野猪却有鳞甲,尾巴像鳄鱼但更长。\"贝壳刮擦的沙沙声中,一个扭曲的怪物轮廓渐渐成型。
阿强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堤坝下的管涌...\"
\"就是它在作祟。\"汉斯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油灯摇晃,\"这畜生在堤坝下拱土打洞,专挑根基处下手。\"他张开五指比划着,\"嘴吻像犁头,一晚上能掘出三丈深的洞穴。\"
帐篷外雨势加剧,密集的雨点砸在帆布上如同擂鼓。华逸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经沁满汗水,在地图上按出个模糊的手印。
\"最棘手的是它们的习性。\"汉斯摸出三枚铜钱排成一列,\"水鬼昼伏夜出,水猿专挑暴雨天作案,猪鳄则...\"他把铜钱叠成塔状,\"会在决堤前挖通相互联通的隧道。\"
铜钱塔倒塌的脆响中,阿强脸色发白。华逸听见少年牙齿打颤的声音,混着远处江水拍岸的轰鸣,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阿强,你继续带领军民修筑堤坝,汉斯,你我两人利用海晶石潜入降低尽快解决麻烦,几日后我必须赶回西狼城。”
当晚,华逸和汉斯来人骑马来到青江岸边。
青江的水面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波纹,华逸和汉斯腰间的海晶石散发出微弱的荧光,像两盏将熄未熄的灯笼。
两人潜入水中时,冰凉的水流立刻裹住了他们的身体,耳边只剩下沉闷的水声和彼此的心跳。
\"这鬼地方比想象的还邪门。\"汉斯吐出一串气泡,手中的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江心一处旋涡。华逸的黑剑在水中划出一道银线,剑穗上的避水珠微微发烫——这是不祥之兆。
突然,一缕长发像水草般缠上了汉斯的脚踝。他猛地一蹬,那发丝却如有生命般收紧,将他拖向更深处的黑暗。华逸挥剑斩去,断发在水中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虫,转眼又消失无踪。
\"不是实体。\"汉斯比划着手势,从皮囊里摸出张泛黄的符纸。符纸遇水即燃,青绿色的火光照亮了方圆三丈——一个白衣女子正悬浮在他们头顶,长发如瀑,面容却模糊得像隔了层纱。她的裙摆随着水流飘荡,露出脚踝上锈迹斑斑的铁链。
女子忽然俯冲而下,华逸的剑锋穿过她的身体,却像刺进了雾气。她贴近汉斯耳畔,声音直接钻入脑海:\"一百年了……你们是第一个潜入海底的人……\"话音未落,江底涌起浑浊的泥沙,视线顿时模糊。
等浊流散去,两人已被困在沉船残骸中。腐朽的船舱里堆满青花瓷碎片,一具穿着嫁衣的骷髅端坐在主舱,怀里抱着个褪色的木偶。汉斯的罗盘\"咔\"地裂开一道缝,他猛然醒悟:\"是阴婚!这新娘被活祭镇江的!\"
华逸剑尖挑开骷髅的盖头,底下竟露出一张鲜活的脸——正是方才的白衣女子。她睫毛颤动,眼角渗出血泪:\"那年洪水……他们说只要献祭新娘……\"话音未落,整艘沉船剧烈摇晃,无数苍白的手臂从船板缝隙伸出,抓向两人的脚踝。
汉斯咬破舌尖,将血抹在海晶石上。石光暴涨的刹那,他们看清了真相:江底铺满森森白骨,每具尸骸心口都钉着桃木钉。女子漂浮在白骨之上,铁链另一端拴着块刻满咒文的青石碑——正是传说中的\"锁魂碑\"。
\"你不是水鬼。\"华逸的黑剑发出龙吟般的震颤,\"你是守碑人。\"女子怔住,铁链哗啦作响。一百年前洪水肆虐,领主听信术士谗言,将十二名少女沉江炼成\"镇水傀\"。唯有她因怀揣海晶石碎片,魂魄未散,却也被咒文束缚,成了徘徊江底的活祭品。
汉斯扑向石碑,匕首刮开表层青苔,露出底下朱砂画的符咒:\"是九宫锁魂阵!有人在借阴婚养尸!\"仿佛回应他的话,江底传来沉闷的震动,那些白骨竟开始自行拼接。
女子尖叫着挡在他们面前,长发如盾牌般展开:\"走!他来了!\"远处的水流扭曲成漩涡,一个穿着官服的腐烂尸体手持铜铃游来,腰间玉佩刻着\"河伯\"二字——正是当年主持活祭的领主。
华逸的黑剑与海晶石共鸣出刺目的白光,汉斯趁机将最后一张雷符贴在石碑上。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锁魂碑碎裂,女子的铁链寸寸断裂。她最后看了两人一眼,身体化作银蓝色的光点,消散前将一个绣花荷包塞进华逸手中。
荷包里是半块玉佩,与领主腰间的那块恰好能拼成完整图案——原来她才是真正的河伯后裔,而所谓\"镇水\"不过是场谋杀。当两人浮出水面时,青江变得清澈见底,月光照在水面上,铺了满江碎银。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像是新娘终于踏上了归途。
华逸和汉斯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岸边,青江的水浪仍在身后翻涌,仿佛不甘心猎物逃脱。汉斯瘫坐在泥泞的河滩上,大口喘息,海晶石的蓝光已黯淡如萤火,而华逸的黑剑上仍缠绕着几缕未散的黑雾——那是水鬼最后的怨念。
\"这玩意儿可真难缠,\"汉斯啐出一口混着泥沙的唾沫,从腰间摸出半壶烈酒灌下,\"要不是你那一剑斩断锁魂链,咱俩现在怕是成了江底的陪葬品。\"
华逸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掌心——那里躺着一尊巴掌大的铁牛雕像,通体黝黑,牛角弯曲如月,牛眼嵌着两颗暗红色的宝石,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这是他们在水鬼消散的旋涡深处发现的,当时它卡在一具白骨的指缝间,仿佛被死者的执念禁锢了百年。
\"这雕工……\"汉斯凑近端详,手指抚过铁牛背上的纹路,\"像是镇河铁牛,但尺寸小得离谱。\"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抽出一本残破的书记,翻到某页指给华逸看:\"你看这段——'铸铁牛四尊,各重三十吨,牛尾横铁轴以系索桥'。可咱们手里这尊……\"
话音未落,铁牛的眼珠转动了一下。
两人同时后撤半步。汉斯的匕首已出鞘,华逸的剑锋则泛起青芒。那铁牛竟自行立起,四蹄在华逸掌心踏出火星,牛嘴开合间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嘶鸣:\"解……封……\"
河滩上的鹅卵石震颤起来,远处青江的水面无风起浪。汉斯的海晶石吊坠\"啪\"地裂开一道缝,他脸色骤变:\"糟了,它在引动水脉!\"传说镇河铁牛不仅能固定浮桥,更蕴含\"坤土克水\"的玄机,是镇压水患的至宝。而这尊微缩的铁牛,极可能是当年铸造大铁牛时用来测定风水方位的\"子器\"。
华逸将铁牛按进湿泥中,黑剑倒插而入。剑身与铁牛接触的刹那,泥地里浮现出纵横交错的金色纹路——那是被引动的地脉灵气。汉斯见状立刻咬破手指,以血在周围画出八卦阵图,口中念诵镇邪篇。铁牛在双重压制下剧烈挣扎,牛身上的锈迹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咒文。
\"是锁龙咒!\"汉斯瞳孔收缩,\"有人在借它抽取灵之力!\"
华逸的剑发出龙吟般的颤鸣,剑穗上的避水珠\"咔嚓\"碎裂。铁牛趁机挣脱束缚跃入空中,体型迎风暴涨,眨眼间已如真牛大小。它的铁蹄踏过之处,地面龟裂出水桶粗的缝隙,浑浊的地下水喷涌而出。
\"躲开!\"汉斯将华逸扑倒的瞬间,铁牛从他们头顶掠过,牛角刮断了三棵岸柳。那些柳树倒地后竟迅速枯朽,树皮剥落处显露出扭曲的人脸——正是当年被活祭的十二少女之一。原来整条青江沿岸的柳树都是\"镇魂桩\",而铁牛正是唤醒它们的钥匙!
铁牛调转方向再次冲来时,华逸的黑剑突然脱手飞出,剑身缠绕着从江底带回的一缕白发——水鬼新娘最后的馈赠。剑尖刺入铁牛左眼的红宝石,竟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汉斯趁机甩出七枚铜钱,铜钱落地组成北斗阵,引下一道月光锁住铁牛后蹄。
铁牛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周身咒文逐一亮起又熄灭。当最后一道咒文暗淡时,它的躯体开始崩解,铁块如雨坠落。华逸伸手接住核心部位——那尊恢复原状的小铁牛,此刻它眼中的红光已然消散,牛背上多了一道剑痕形状的裂纹。
汉斯瘫坐在地,望着满地碎片苦笑:\"看来有人把法尊,铸进了这些铁牛里。\"所以法宝失灵,异兽作乱,一切都有了解释。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华逸将小铁牛收入怀中。它现在轻如鸿毛,却承载着千年镇水之谜。江面飘来一阵带着槐花香的晨风,隐约夹杂着女子如释重负的叹息——那是终于安息的新娘,也是被解放的水脉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