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滑、冰冷、彻底吞噬光明的黑暗。
李仙宇手脚并用,指甲抠着布满粗糙颗粒和厚重粘腻生物质的金属管壁,每一次屈伸都拉扯着遍布全身的撕裂伤痛。他是在爬行,更像是在这狭窄、向下倾斜的管道内,被绝望和本能催动着滚落。
沉重的、带着强烈金属腥甜的喘息声,是这方寸天地里唯一的嘈杂。
前方那点幽暗的微光——之前转角处看到的——此刻清晰了许多。并非直射的光源,更像是一团微弱的、被某种介质散射开的绿光。
绿得浑浊,绿得压抑。光线穿透冰冷湿润的空气,在布满铁锈和未知暗色沉积物的管壁上投下深浅不一、晃动不定、如同深海妖藻般的光斑。
冰冷!
深入骨髓的冰冷!
温度在极短距离内骤降,每一次吸入的空气都如同冰渣刮过喉管,冻得他不由自主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在他自己的颅骨内异常刺耳。寒冷麻痹着神经,却让伤口和骨骼深处的钝痛愈发清晰,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在不断搅动。
这通道仿佛是废弃无数岁月巨型生物的肠道,粗粝管壁上的每一道沟壑、每一处焊缝、每一次不规则的凸起,都毫不留情地摩擦着他毫无防护的身体。工装早就被撕裂成褴褛的布条,底下原本还算完整的皮肤,在汗液和冰冷的污水浸泡下,早已破开无数细小的豁口,每一次移动都带来火辣辣、麻刺刺的痛楚,皮肤与金属颗粒、锈蚀边缘摩擦出滑腻的触感,每一次屈伸关节都像是锈蚀的齿轮在强行啮合。
身后遥远得如同隔世的管道深处。
轰隆!!!
一声沉闷之极的、带着金属结构被暴力摧毁、扭曲呻吟的巨响猛地传来!
整个管道都在这沉闷的巨响中微微震颤!头顶锈蚀的管壁簌簌落下冰冷的碎屑和潮湿腥臭的泥点,洒在他的脖颈和后背上。
它出来了!那个刻着Ω符文的、如同异形巨蟒的肃杀机械!它果然挣脱了通道转角的束缚!
紧接着,一阵极其刺耳、频率极高、如同无数细小钻头在高速旋转切割硬物的高频嗡鸣声紧追而至!那声音蕴含着冰冷高效的非人性意志,穿透重重管壁,仿佛锐利的探针直插进李仙宇的大脑!
嗡鸣声中,隐约夹杂着细微却连续不断的物体崩裂声!那是通道塌陷?还是这怪物在用恐怖的武器强行粉碎、开凿前方的障碍?!
追踪并未因暂时的阻碍而停止,反而以一种更加无可阻挡的、近乎暴力的效率推进!
这声音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李仙宇近乎油尽灯枯的身体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嘶吼,压下肺叶撕裂般的痛楚,再次压榨出体内早已不存在的力气,手脚的动作近乎疯狂地加快!
绿光!那浑浊的绿光就是方向!哪怕它通向另一个地狱!
管道的坡度越来越陡,倾斜的角度迫使他几乎是半滚半爬地向下滑行。身下粘稠湿滑的触感愈发浓重,那不是纯粹的污水,更像是在冰冷液体中浸泡多年、腐败分解后又重新凝结的某种有机与无机物的混合沉积物。每一次手脚抬起,都拉出粘腻冰凉的细丝,浓烈的铁锈味混合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甜腻中带着浓重腐烂感的腥气,愈发浓烈地刺激着嗅觉。
通道在此处变得极其狭窄。几段巨大的、形如枯骨、外层严重锈蚀剥落的弯曲管道结构,以一种扭曲崩坏的方式,从上方倾斜着交叉砸下来,将原本就直径有限的管道空间挤压得只剩不到一人宽的缝隙。缝隙深处,那片浑浊的绿光仿佛被这些横亘的“骸骨”切割成了碎片。
李仙宇手脚并用,拼命地扒开脚下那粘腻厚实的沉积物,试图清理出勉强通过的路径。冰冷的污水混着腐败物质灌入他的袖口、领口,激起刺骨的寒战和强烈的呕吐欲。他几乎是侧着身体,艰难地在这些锈蚀巨大的金属“断骨”与冰冷管壁之间挣扎穿行,粗糙的锈蚀边缘狠狠刮过他的手臂和肋骨,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终于,在身后那令人魂飞魄散的高频切割嗡鸣声已近在咫尺、仿佛下一秒那夺命光束就要洞穿这段障碍时——他猛地从那些巨大管状障碍物最下方的一道空隙中,狼狈不堪地、连滚带爬地扑了出来!
身体重重跌落!
预想中坚硬冰冷的触感没有传来,下方异常绵软而有韧性。
噗嗤!
如同摔进一片厚厚的、饱浸冰冷液体的苔藓地,或者说,某种更加黏稠的生物沉积层中!巨大的冲击力挤压得沉积层溅起冰冷的污浊水花,溅了他一脸。难以言喻的、浓郁了十倍不止的腥甜腐败恶臭,混杂着浓重水汽和深沉的金属锈气,猛地将他彻底淹没!
他扑倒在一片开阔的……水域?
这里是管道系统的交汇蓄存池?还是某个早已废弃的工业冷却池?
空间不算巨大,似乎是一个不规则多边形的人工挖掘腔体。但视线所及,四壁和穹顶爬满了厚重的、如同暗绿色丝绒毯一样的——生物膜!?那并非植物,更像是一种极其惰性的、硅基的微生物或真菌,在极其漫长的岁月里汲取着锈蚀、水汽、残余化学物缓缓增生铺展。这些暗绿色的毯状物一层覆盖一层,厚达数尺,它们覆盖了所有管道入口、阀门,甚至渗入连接缝隙,将此处变成了一个被完全包裹在诡异“血肉”中的巨型囊袋。之前通道中看到的浑浊绿光,就是这些庞大生物膜基质深处透射出来的暗淡辉光!
光线极度昏暗。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绝对静止、如同棺木般的死寂,只有水声。
滴答…滴答…
沉闷而单调的水滴声从穹顶某处传来,砸落在下方浓稠死寂的水面或更厚的沉积物上。
水面?不。大部分区域并非清澈的水,而是粘稠得如同胶质的、呈现出一种深墨绿色甚至近乎黑色的浓稠液体。只有极少数地方隐约可见更深处的液体反光。水面漂浮着厚厚一层絮状沉淀物、霉菌斑块以及大片大片暗绿色生物膜的碎片。它们缓慢地起伏、沉浮。
他身下,也正是这片厚达数十厘米、富有弹性和吸力的生物沉积层!
这空间…太安静了!安静得如同坟墓!之前管道里传来的那令人魂飞魄散的高频切割嗡鸣声,在跌入这里的瞬间,仿佛被这厚厚的生物膜囊袋吸收、阻隔,骤然降低到几乎无法听闻的程度!
只有那规律的、冷漠的滴水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这死寂的囚笼。
李仙宇撑起疼痛欲裂的身体,抹去脸上冰冷却恶心的污浊黏液,惊魂未定地看向自己跌落的位置——那条被巨大生锈管道堵塞的缝隙。那里覆盖的生物膜已被他冲开一个不小的豁口。
就在他视线聚焦的同时——
嗤!嗤嗤!!!
两道极其纤细、但亮度足以瞬间刺破洞内浑浊视线的惨白光束,毫无征兆地,如同地狱里伸出的无形长矛,猛地从那条尚未被生物膜彻底填补的缝隙中激射而出!
光束无声无息,带着纯粹的毁灭意志,灼穿水汽弥漫的空气,狠狠刺入距离豁口不远处的、覆盖在对面管壁上的厚重生物膜层!
滋……
刺耳的、如同滚烫金属浸入液氮的声音响起!
被命中的暗绿色生物膜瞬间被高温烧蚀汽化!冒出大片剧烈翻滚的白烟!那厚厚的、富有韧性的膜层被熔穿了碗口大的、边缘焦黑翻卷、流淌着半液态物质的可怖孔洞!一股更难形容的、混合着蛋白质烧焦和金属熔毁的剧烈腥臭毒气猛地爆开!
紧接着!
那个刻着Ω符号的、致命的肃杀机械最前端——那三条灵活锐利如同猎杀触手般的金属探臂之一,猛地、凶狠地从豁口处强行挤了出来!冰冷流线的外壳上沾满了粘稠的暗绿色黏液和撕扯下来的膜状碎片,金属表面在昏暗绿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泽!
探臂在狭窄豁口处灵活地扭动着,如同从岩缝中钻出的毒蛇头颅,尖端快速扫视、扫描着这片充满了惰性但显然具有能量反应和复杂物质结构的诡异环境!
这诡异生物膜层能极大削弱肃杀机械的高频声波和部分能量场,但对那纯粹的、聚焦的物质湮灭光束,抵抗能力有限!
“环境…复杂…高熵载体…目标活体确认…压制模式启动…持续破坏清除…”一个更加冰冷、似乎排除了所有杂波干扰的、精准的电子合成音,伴随着探臂动作响起。它放弃了之前那种暴力开路的超高效率方式,转为一种更具目的性、更具适应性的“扫荡”!
那尖锐的探臂尖端猛地抬起,锁定方向——豁口上方那尚未被光束破坏、依旧在渗出晶莹粘液的厚重生物膜!
滋——!
又一道惨白光束射出!精准地烧蚀掉一大片蠕动的暗绿!
它要开辟出一个稳固的前进路径!它在用光束清理入口障碍!它的主体很快就会钻过来!
李仙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逃!必须在这东西完全爬进来之前,找到离开这死水池的通道!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脚下厚实的沉积层却如同泥潭,冰冷粘腻又富有弹性,让虚弱的他根本使不上力,每一次尝试发力都如同踩在包裹油层的胶泥上。目光如鹰隼般扫向这片被死寂绿光统治的、如同某种巨大生物胃囊般的空间——
水汽弥漫!生物膜层层叠叠!管道入口全部被密封!似乎没有任何明显的出口!
等等!
水声!那滴水的源头?
李仙宇猛地抬头,循着那单调却规律的滴水声望去。在空间穹顶一侧,最角落的位置。
那里,覆盖穹顶的生物膜层明显异常地隆起!数根粗大的、早已锈蚀斑驳断裂的废弃主水管残端从生物膜深处显露出来,如同巨大的腐朽兽骨。其中一根断裂斜指的残管末端,正有浑浊的水液一滴、一滴、沉重地坠落到下方水面漂浮着的沉积物上,发出那单调的滴答声。
问题在于滴水处附近那异常隆起的生物膜结构!它厚得夸张,蠕动的暗绿纹理如同庞大的脑褶皱,其下方、靠近水面的角落位置,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黑沉凹陷!
那凹陷不像是自然生长,更像是内部结构因重力崩塌导致的!因为在那凹陷的最深处,覆盖的生物膜似乎异常稀薄、透明…隐约透出其后方的、某种深不可测的空洞黑暗!
不仅如此!
就在他目光锁定那片奇异隆起和凹陷的瞬间,一股微弱到难以察觉的气流,带着比水面更深的阴冷湿寒之意,正持续不断地从凹陷深处,悄然涌出!
那是……风?空气的流动?!
这个看似完全密闭被生物膜包裹的空间,并非真正的死水!它还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出口!或者裂缝?!
希望!
李仙宇不顾身上伤口的剧痛和沉积物的冰冷粘腻,手脚并用地向那巨大的水滴源头方向挣扎爬去!目标直指那个生物膜深处可能存在的黑洞!
然而,他刚在粘稠的胶质沉积物中扭动着拖出不过两三米的距离——
嗤!
又一道惨白的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骤然从豁口处射来,并非是对准穹顶的生物膜,而是精准地擦过李仙宇奋力扑爬的身体前方不足一米的水面!
噗嗤!
光束瞬间穿透厚厚的漂浮沉积层,下方浓稠墨绿的水体被短暂灼开一个深不见底的“通道”,水面猛地翻滚起剧烈沸腾的泡沫和白烟!一股剧烈的高温水汽混合着被瞬间蒸煮的腐物腥臭味扑面而来,差点将他掀翻!恐怖的热浪让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到一阵灼痛!
那该死的机械发现了他的移动!它正在用致命的攻击逼迫他停滞、定位!
“移动目标…锁定…干扰清除中…”冰冷的电子声没有丝毫波澜。
李仙宇被迫伏低身体,紧贴在冰冷湿滑的沉积物表面上,如同趴在泥泞中的青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皮肤下渗出的冷汗和污水的冰冷交融。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着绝望的颤抖。不敢再妄动分毫,生怕下一次光束会直接贯穿他的身体!
他距离那个可能存在出口的生物膜凹陷,还有十多米的距离!
而此刻,身后豁口处的动静更大了!
伴随着金属在粘稠液体中摩擦前进的、令人牙酸的湿滑声响,那三条狰狞的金属探臂已经全部伸了出来,如同三条剧毒的银蛇,在浑浊昏暗的绿光下灵巧地挥动探刺。在它们后面,那个不断旋转收缩的多面体核心,伴随着蓝白力场环刺耳的切割摩擦声,正强硬地、一点一点地从豁口处钻挤出来!外层蓝白环光疯狂地切割、挤压着豁口边缘那些富有韧性的生物膜,发出如同撕裂湿厚皮革般的呲啦声响!更多的暗绿色黏液被挤压出来,流淌四溢。
那庞大的非人主体,已经钻入了大半!最多再有几秒,它就将完全脱离豁口,进入这片开阔地!一旦如此,在这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开阔水面和沉积层上,李仙宇将彻底暴露在它三条探臂的死亡射线打击下,再无任何生还余地!
时间流逝如同凝固的胶质。
冷汗顺着李仙宇冰冷的脸颊滑落,滴入身下沉积物。前方那深沉的凹陷入口在绿光下如同魔鬼无声张开的巨口。
怎么办?!硬冲过去是送死!待着不动更是等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思维几近冻结之时,他紧贴着冷湿地面的身体内部,那早已空乏枯竭的某处核心,那点曾经与玉白旋涡共鸣、在死亡压迫下强行燃烧标识过的最后一点印记,如同被极寒冰封的余烬,在身体深处更冰冷的绝望压迫下,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源自本能的……震颤!
这震颤并非为了指引,更像是即将彻底熄灭的火星,对外界压迫所进行的微弱抗议。
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震颤,却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某种东西!
在这片由绿光、死水、厚重生物膜构成的诡异空间中,有一股与这片废墟格格不入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点”状能量波动!
那“点”不在远处,恰恰就在他前方——那片水滴源头、巨大生物膜隆起的内部深处!位置与他感知到气流涌动的凹陷黑洞,几乎重叠!
这能量的感觉……极其冰冷、纯净……如同……凝固在绝对零度的……玉!?
李仙宇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