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宇的靴底刚碾过一块碎石,密道里便腾起细尘。
他喉间刚要压下一声咳嗽,前方忽然传来类似鼠类啃噬木梁的窸窣——不,比鼠类动静沉,像铁器刮过石壁。
他右手猛地虚按,二十人的队伍便如被按下暂停键的皮影,连呼吸都凝成了霜。
月光从头顶裂隙漏下,在他眉间投出一片阴翳,那处与舒瑶意识相连的位置正微微发烫,像有人用羽毛扫过神经末梢。
昨夜她攥着他手腕说\"暗桩\"时的温度,突然顺着血脉爬上来。
\"李校尉。\"他侧头,声音比密道里的风还轻。
李明正贴着左侧石壁,箭簇在掌心硌出红痕。
听见召唤,他睫毛颤了颤,将那截前朝箭杆往怀里按了按,指尖擦过腰间短刀的鲨鱼皮鞘——这是他十六岁时父亲亲手打的,刀鞘上\"忠\"字的刻痕还扎手。
\"末将在。\"他弯腰从靴筒摸出火折子,拇指一旋,豆大火光里,前方三步外的石壁上果然垂着根半指粗的麻线。
线尾系着块拳头大的铜铃,此刻正随着气流晃出极细的嗡鸣。
石宇的瞳孔缩了缩。
这线绷得极紧,若有人冒失撞上去,铜铃一震,怕是能惊得半座营寨的人提刀冲过来。
他想起舒瑶说过\"前朝密道多机关\",当时她翻着《九城防图》,指尖点在\"暗桩\"二字上:\"明箭易躲,暗线难防,触发时动静越小,越要命。\"
\"挑断。\"他朝李明颔首。
少年短刀出鞘的声音比蚊吟还轻。
刀锋贴着麻线游移,石宇看着他绷紧的后颈——那是从前朝遗孤变成北境斥候时磨出的警觉。
麻线断开的刹那,铜铃晃了两晃,终究没发出声。
李明抬头,火光映得他眼底发亮:\"将军,线另一头系着的是......\"
\"不用看。\"石宇拍了拍他肩膀,\"能拆一个,就能拆十个。\"
队伍继续往前,密道渐窄,石壁上的水痕越来越重。
石宇摸了摸腰间的防瘴香包,舒瑶绣的并蒂莲蹭着他手背,针脚歪的地方扎得生疼——她总说自己\"拿惯了手术刀,握不好绣花针\",可这包他挂了一路,确实没闻到那股腐木混着血腥的瘴气。
\"到了。\"张铁柱突然压低声音。
石宇抬头,前方裂隙漏下的月光更亮了,能看见洞顶垂着的钟乳石,像倒悬的剑。
他贴着石壁摸过去,指尖触到块凸起的砖——这是舒瑶根据古籍标出来的出口,推开后该是敌军粮草营东侧的槐树林。
\"听。\"他竖起耳朵。
远处传来马嚼草料的响,混着巡夜士兵的吆喝:\"三营换防!
火把举高点!\"还有更轻的,是油布遮盖粮草的沙沙声——张俭把北境降兵调来围京城,粮草却还是从前朝粮仓劫的,这是舒瑶从被俘的伙夫嘴里审出来的。
\"分两路。\"石宇抽出剑,在地上画了道线,\"铁柱带五人正面敲梆子,喊'走水了',引他们往西边跑。
李明带七人绕后,烧粮车。
剩下跟我砍哨岗。\"
\"末将去绕后!\"李明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热,\"我爹的箭簇是在粮草营东侧槐树下发现的,末将想......\"
他没说完,石宇却懂了。
少年攥着箭簇的手背上青筋直跳,像要把那截带血的金属嵌进骨头里。
石宇拍了拍他后背:\"准了。
记着,烧完粮车就往密道撤,别恋战。\"
\"得令!\"李明眼睛亮得像淬过火的剑,解下外袍系在腰间,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
石宇刚要再交代两句,裂隙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是树枝被踩断的响。
他猛地抬头,就见月光里闪过个影子,是敌军哨兵!
那哨兵显然也看见了他们,喉结动了动,刚要喊\"有敌......\"
\"射!\"石宇剑指哨兵咽喉。
李明的箭比他的话音还快。
弦响时,石宇看见少年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的影子,像振翅的蝶。
箭簇穿透哨兵咽喉的瞬间,那声\"敌\"字变成了汩汩的血泡,但已经晚了——另一个方向的哨兵听见动静,举着火把冲过来,火光里\"镇北军\"的旗子晃得人眼疼。
\"杀!\"石宇的剑挑开第一个敌兵的刀,剑锋顺着对方手臂往下划,血珠溅在他甲胄上,烫得他心口发紧。
余光里,李明的短刀像条灵蛇,左突右刺,每一刀都挑断敌兵的筋脉——这是舒瑶教的\"止战刀\",不伤性命却能让敌人丧失战力,此刻在少年手里,倒添了几分狠劲。
\"将军!
东边还有三个!\"张铁柱的大斧劈飞一杆长枪,斧刃上的血甩在石壁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石宇旋身踢飞脚边的短刀,刀光闪过,两个敌兵的手腕齐根而断。
剩下那个刚要跑,被李明从背后制住,短刀抵在他后颈哑穴上——这招也是舒瑶教的,石宇想起她当时说\"留活口比杀人有用\",此刻倒真派上了用场。
\"撤!\"石宇抹了把脸上的血,剑刃在敌兵铠甲上擦了擦。
转头时,看见李明正从哨兵怀里摸出个铜哨,吹了声极轻的调子——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味着突袭队已经到位。
他摸了摸眉心,那里的温热突然变作刺痛,像舒瑶在那头攥着他的手。
意识里浮起她的声音,带着药香:\"石宇,我在城门口备了三十个医箱,金疮药够敷两百人,解毒丹......\"
\"够了。\"他勾了勾唇,\"等我烧了粮草,带你去看槐树下的月亮。\"
话音未落,密道深处突然传来青石板翻动的响。
石宇剑再次出鞘,却只看见王二牛从洞里钻出来,怀里还抱着个布包——是舒瑶新送的防瘴香包?
不,布包上绣的是石宇的虎纹将旗,针脚比之前更歪了。
\"舒大人说,\"王二牛抹了把汗,\"刚才有个穿黑衣服的人往密道深处跑,她怕你们......\"
\"嘘。\"石宇突然抬手。
远处敌军主营方向传来急促的号角,比之前近了三倍。
月光下,李明已经带着突袭队消失在槐树林里,只留半截箭簇在他脚边,反射着冷光。
石宇弯腰捡起箭簇,指尖触到倒钩上的血——是新的,还没干。
\"走。\"他把箭簇收进怀里,看了眼裂隙外的天空,启明星已经爬上东边的山尖,\"烧了粮草,咱们就去挖槐树下的忠骨。\"
密道深处,那块被掀开的青石板下,传来布料摩擦石壁的轻响。
一双戴着手套的手攥紧了匕首,刀刃上刻着的\"镇北\"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