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徐如容手指的方向，将信将疑地朝衙门外望去。
只见晨曦微熹，几缕金光穿透薄雾，洒在门口平整的青石地面上。
一行数人，正缓步而来。
为首的老人，身着朴素的青色葛布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用一根半旧的木簪固定。
他面容清癯，双目却炯炯有神，行走间自有一股沉稳儒雅的气度。
尽管衣着简朴，却难掩往日渊博学识沉淀下来的风骨。
在他身后，跟着五名年岁不一的男子。
看穿着打扮，亦是读书人模样，神情恭谨，亦步亦趋。
“那是……”堂内一位眼尖的年轻学子最先认了出来，失声惊呼。
“慕容先生！”
“是慕容大儒！”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那些原本还端着架子的大儒们，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
纷纷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争相确认。
周老夫子更是身体一震，手中的茶杯险些滑落。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看，口中喃喃：“果真是慕容，他，他怎会在此处？”
要知道，他们这群人，之所以先前在宫门外群情激愤，破口大骂。
正是因为听闻了当朝大儒慕容巡因直言进谏，触怒龙颜。
结果被奸臣构陷迫害，全家流放的消息！
他们为慕容巡鸣不平，斥责朝廷昏聩，奸佞当道。
却万万没想到，这位他们以为远在千里之外，受尽苦楚的慕容大儒。
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这荒山脚下的荒县！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孔大儒亦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慕容巡已带着他的五个徒弟，迈步走入了正堂。
他目光扫过堂内众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轻轻对徐如容拱了拱手：“徐县令，老朽来迟了。”
徐如容含笑起身，回了一礼：“慕容先生客气，您来得正是时候。”
而堂下那群大儒和学子们，此刻早已按捺不住。
“慕容先生！”
“真的是您！”
呼啦啦一群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神情激动。
其中一位须发花白，比慕容巡瞧着还要年长几分的老者，更是老泪纵横。
只见他抢步上前，对着慕容巡便是一个深揖，哽咽道：“师父！您，您受苦了啊！”
他这一声师父，更是让周遭的年轻学子们瞠目结舌。
这位可是当朝有名的鸿儒，早年竟是慕容巡的弟子！
慕容巡见状，连忙伸手将他扶起，连连摆手，脸上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
“哎，文和，快快请起！说什么受苦？老夫在这里好好的，从未有过这般舒心自在！”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面色红润。
哪里有半分流放之人应有的憔悴与落魄？
“啊？”那被称作文和的老儒一愣，止住了眼泪，满脸困惑。
其余人等也是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疑惑。
“师父，您不是被，被流放至此？”文和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触及恩师的伤心事。
“流放？”慕容巡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抚须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此言差矣，先前确实是被流放，但现在不是了！老夫乃是受山神娘娘感召，自愿来此，探求天地至理，造福一方百姓！”
他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惊愕、迷茫的面孔，不禁叹了口气。
“诸位同道，还有年轻的后生们们。”慕容巡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染力。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许多疑问。也罢，老夫便与你们分说分说！”
“说一说，我这数月来，在这荒山之上，都见识了些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中闪烁着更加璀璨的光彩。
“起初，老夫确实被人构陷，甚至被梁帝派来的奇人异士追杀！后来是山神娘娘感知此事，派遣信徒救了老夫，和一众徒儿们！”
“救命恩情，本就没齿难忘，老夫本想在此地做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就此过完一生。”
“可谁知，这荒山之中，竟藏着经天纬地之大学问，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大能力啊！连我研究圣贤书，研究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神奇之事！”
慕容巡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你们可曾想过，无需人力畜力，便有机器自行纺纱织布，一日产量可抵百人千人之功？”
“你们可曾想过，顽石泥土，经烈火锤炼，便能化作坚不可摧的砖瓦，或是晶莹剔透的琉璃？”
“你们可曾想过，那些看似寻常的草木矿石，在荒山的知识指引下，能炼制出各种神妙丹药，活人无数？”
他每说一句，堂中众人的眼睛便瞪大一分。
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倨傲的大儒们，此刻也收起了轻视之心，神情变得凝重而专注。
国子监的学子们更是听得如痴如醉，仿佛眼前展开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他们平日里苦读圣贤之书，探讨的皆是治国安邦的道理。
何曾听闻过如此匪夷所思，却又似乎触手可及的奇迹？
“先生，您是说……”
“那些，都是凭借荒山的知识，制作出来的？”一位年轻学子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不错！”慕容巡重重点头，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那些匪夷所思的工厂，那些昼夜不息的机器，皆是山神娘娘和荒山智慧的体现！”
“老夫初见之时，亦是惊为天人！如今，老夫每日穿梭于各个工坊，与那些匠人一同钻研图纸，改良器械！”
“方知学海无涯，以往所学，不过沧海一粟！”
此言一出，更是石破天惊！
堂堂大儒，竟与匠人为伍，钻研奇技淫巧？
然而，听着慕容巡那发自肺腑的赞叹，看着他那因兴奋而微微发光的眼神。
众人心中的疑惑渐渐被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奇所取代。
“这等神奇的工厂机器，我等可能，亲眼一见？”周老夫子迟疑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渴望。
他一生治学，自诩博览群书。
此刻却发现，自己似乎对这个世界有了全新的认知。
“是啊，慕容先生！我等也想开开眼界！”
“求先生带我等前去观瞻！”
一时间，群情涌动。
方才还想着如何离开的众人，此刻全都对那神秘的工厂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慕容巡见状，哈哈一笑，显得极为畅快：“这有何难！老夫最近一直在各个工厂巡视，偶尔也帮着修修机器，指点一二。”
“既然诸位有此雅兴，老夫今日便充当一回向导，带你们去看一看。”
“见识见识真正的知识，是如何变成生产力，如何让百姓变得更加富庶，安居乐业的！”
“太好了！”
“多谢慕容先生！”
一群大儒和学子们顿时欢呼雀跃，仿佛即将去参加一场盛大的游学。
连带着方才因谢文东的决定而有些低落的几位幕僚。
此刻也被这气氛感染，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那些工厂中的机器，真的有如此神奇吗？
徐如容始终含笑看着这一切，并未出言阻止，只是对着慕容巡微微颔首，示意他自便。
于是，在慕容巡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兴奋地涌出了县衙，朝着传说中的工厂区而去。
然而，那些年事已高，思想固执，自诩风骨的老臣，依旧留在原地。
他们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其中一人忍不住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哼！巧言令色！区区一个慕容巡，几句花言巧语。”
“便将你们这些自诩圣人门徒的读书人，骗得团团转！”
另一人也附和道：“流放之人，不思己过，反倒与这荒山妖人为伍！”
“宣扬此等旁门左道，简直是斯文扫地！我等断不可同流合污！”
他们依旧坚信，这些不过是障眼法，是那山神迷惑人心的手段！
真正的圣贤大道，岂是这些奇技淫巧所能比拟的？
徐如容听着他们的议论，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只是那笑容深处，却多了一丝了然。
在他看来，只要是来到荒山的那群读书人，就没有愿意自己离开的，除非脑袋被门挤了。
他悠然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嗯，好喝，真好喝！
就看面前的这群老骨头，如何真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