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渐息,天边泛起鱼肚白。诺克斯蹲下身,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按在客栈掌柜的颈动脉上。确认还有微弱的脉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玻璃瓶,拔开木塞,将瓶中刺鼻的嗅盐直接怼到了掌柜的鼻下。
“咳咳咳——!”掌柜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诺克斯已经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像拎着一只待宰的鸡,转头看向王泽:“怎么处理?”
穆乘风在一旁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竟然还随身携带嗅盐?该不会连绣花针和解毒剂都带着吧?”
诺克斯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等待着王泽的指示。
王泽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将目光转向子幽。少女会意,轻轻用扇子碰了碰子衿的手背。子衿微微颔首,单手握住背后的重剑,剑锋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
“等、等等!我什么都说了!饶命啊——!”掌柜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重剑归鞘,子衿的脸上依旧缠着绷带,唯一露出的墨绿色眼睛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片落叶。
天亮了。
子幽“唰”地展开芭蕉扇,轻轻摇动,扇面上绣着的蝴蝶仿佛要振翅飞出。她看向楚明河,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接您的人马上就到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话音落下,子衿已经转身,重剑在背后微微晃动,墨绿色的制服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子幽朝众人微微欠身,随后跟上子衿的脚步,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王泽从怀中掏出一卷干净的绷带,递给楚明河:“你的眼睛。”
楚明河摇了摇头,左眼的紫水晶六芒星在晨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不必了。”
他的语气很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王泽没有多问,默默将绷带收回。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来,车身线条流畅,车窗玻璃上贴着深色的防窥膜。车子在他们面前停下,车门无声地滑开,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众人上了车,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座椅是真皮材质,触感柔软。车门关闭的瞬间,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车子平稳地驶向楚宅。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金石区的街道逐渐被抛在身后。随着海拔的升高,道路两旁的建筑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园林和错落有致的假山流水。
终于,车子驶入一条宽阔的林荫道,道路尽头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邸——楚宅。
楚宅的建筑风格融合了古典与现代,高大的门楼两侧立着两尊石狮,狮眼镶嵌着翡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朱红色的大门上钉着铜钉,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楚府”二字,笔力雄浑,仿佛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威压。
车子缓缓驶入大门,穿过曲折的回廊,最终停在一座巨大的庭院前。庭院中央是一座人工湖,湖面如镜,倒映着天空的云彩。湖心亭的檐角挂着铜铃,微风拂过,铃声清脆悠远。
楚明河望着车窗外的景象,左眼的六芒星微微闪烁。这里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却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小时候,我可以从房间的窗户俯瞰整个金石区。”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王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楚宅的主楼建在一处高地上,视野极佳。若是站在顶层的窗前,的确能将金石区的繁华尽收眼底。
车门再次打开,一名穿着深色长袍的老者站在车外,恭敬地弯腰:“少爷,欢迎回家。”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楚家前院的青石板上,楚明河刚踏下车,一阵熟悉的沉水香便随风飘来。他左眼的六芒星微微收缩,看见主宅的朱漆大门前已立着两道身影。
“明河回来了。”
保养得宜的少妇提着月华锦的裙摆快步下阶,珍珠耳坠在鬓边轻晃。她伸手想抚楚明河的脸,却在触及那道绷带痕迹时骤然停住,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微微发抖。
楚明河后退半步,向王泽等人示意:“家父楚无殇,现任楚家家主。”身着玄色立领长衫的男人负手而立,鹰目如电,腰间悬着的和田玉组佩纹丝不动。
“这位是继母苏挽棠。”他声音平静,苏氏腕间的翡翠镯子却突然“咔”地裂了道细纹。
楚无殇上前三步,犀牛皮靴碾碎一片落叶:“我本以为,你宁可死在雾都也不会再踏进这道门。”
风掠过庭院里的百年银杏,楚明河的嘴角扯出弧度:“父亲说笑了。”六芒星倒映着父亲霜白的鬓角,那里本该有道他七岁时失手划出的疤痕。
“大哥!明河回来啦?”
穿云锦对襟褂的女子从回廊转出,腰间药囊随步伐沙沙作响。她保养得极好的手刚要拍楚明河肩膀,突然掩面啜泣:“我家夜儿要是也……去年重阳酿的菊花酒还在窖里……”
“楚婷。”楚无殇按住妹妹颤抖的肩头,“夜小子当年不告而别,指不定哪天就带着沙影城新娘回来气你。”他转向众人时已换上家主威仪,“诸位先随管家去客房梳洗,酉时正厅设宴。”
老管家躬身引路,经过九曲回廊时,穆乘风突然用镜片折射阳光照向某座锁着的偏院。诺克斯立刻发现檐角悬着的青铜铃铛全系着褪色红绳。
“那是祠堂?”王泽故意落后两步。
管家后背一僵:“是…是二少爷生母的旧居。自从夫人自缢后,老爷就……”话未说完,前方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苏挽棠正将碎成齑粉的药盏扫进袖中,对着跪地的丫鬟轻笑:“这安神茶火候差了十二息,你说该罚几戒尺?”抬头看见众人,又变回温婉主母:“客房备了雪芽茶,诸位……”
“不必。”楚明河径直走过她身旁,“我带他们去东厢。”
转过影壁时,伊莎的白发突然无风自动。楚明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祠堂方向的天空聚集着不祥的紫云,隐约组成燕形的轮廓。
楚明河猛地攥紧廊柱,木屑簌簌落下,“接风宴怕是鸿门宴。”
楚明河的房间宽敞而奢华,紫檀木的家具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墙上挂着几幅古画,画中人物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画中走出。落地窗前垂着厚重的暗红色丝绒窗帘,此刻被微风轻轻掀起一角,透进一缕金色的阳光。
伊莎缓步走到窗前,伸手拨开窗帘,俯瞰下方。整个楚宅的布局尽收眼底——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流水相映成趣,远处甚至能望见金石区繁华的街景。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蓝瞳中倒映着这座庞大宅邸的轮廓。
诺克斯无声地巡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的指尖轻轻抚过书架上的古籍,又停在了一个精致的青铜香炉上,香炉表面刻着繁复的符文,炉内还残留着未燃尽的香料,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气息。
王泽站在房间中央,目光落在楚明河身上。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明河,你和你父亲……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楚明河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绷紧。他没有立即回答。下一秒,六芒星骤然绽放出妖异的光芒,整个房间仿佛被紫色的雾气笼罩——
王泽四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们站在一条昏暗的长廊里,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楚家历代先祖的画像,画中人物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他们。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远处传来隐约的啜泣声。
突然,画面变换。
18岁的楚明河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穿着素白的长衫,面容清秀,左眼还未缠上绷带,只是普通的黑色瞳孔。他站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面前是一位面容憔悴的妇人——他的母亲。
“明河……”妇人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儿子的脸颊,眼中满是绝望与决绝,“逃吧。逃出金石区,永远别回来。”
楚明河愣住了:“母亲?您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妇人已转身走向房间深处。她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随后,她踩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凳子,将白绫抛过房梁……
“不——!”年轻的楚明河撕心裂肺地喊道,冲上前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
画面再次变换。
楚明河跪在母亲的灵堂前,四周是冷眼旁观的楚家众人。他的父亲楚无殇站在最前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不该回来。”楚无殇冷冷地说道,“楚家不需要一个连母亲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楚明河的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滴落在地板上。他没有哭,只是缓缓站起身,转身离开了灵堂。
当晚,他丢弃了“楚”姓,化名“阿斯特利昂”,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一颗破碎的心,独自前往了雾都……
幻境骤然破碎,王泽四人猛地回到现实,依旧站在楚明河的房间里。楚明河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捂住左眼,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明河!”王泽上前一步,想要扶他,却被楚明河抬手制止。
“没事……”楚明河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缓缓站起身,左眼的六芒星黯淡了许多,“只是……用过度了。”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伊莎依旧站在窗边,但她的目光已从窗外收回,静静地看着楚明河;诺克斯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拳套上的钢刺;穆乘风则靠在墙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王泽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少爷,”老管家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接风宴即将开始,老爷请您和您的朋友们移步正厅。”
楚明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左眼的六芒星已恢复妖异的光泽。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看向王泽四人,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走吧,这场‘家宴’……可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