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丑吗?”
顾长晏直愣愣地看向铜镜里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轻声问。
头发白了,不好看了。
招澜正在轻轻为顾长晏梳着长发,听到这句话他愣了一下,连忙说:“不丑的。”
“晏哥要是看不惯这白发,回听春亭了我给晏哥染回去。”
“……好。”
等会他们就要坐马车回顾府了。可是,只出来了一趟,招澜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懂他的晏哥了。
哭白了头发,却令人不明所以。
那天踏出佛殿,顾长晏包着头,除了招澜和悟云,谁都不知道他长出了白发。
这一两日,他将自己关了起来,只有招澜可以近他的身。
招澜第一次端着饭菜进屋时,本以为顾长晏会抗拒——世人不都说遭遇了巨大悲痛会吃不下饭吗。
然而,顾长晏吃了。
很乖的样子,给什么吃什么。
可是在最开始的两次,招澜眼睁睁看着顾长晏吃进去一口就反胃吐了出来,这还没完,到最后顾长晏将盘碗中的食物吃光了,哪怕到最后没坚持一柱香又吐光了,狼狈又痛苦。
那时招澜无措心疼地哭腔都出来了:“晏哥,不想吃咱们就不吃了好不好?”
顾长晏只是摇头,他很诚实地说:“我想吃的……可是,我的身体崩溃了。”
后来,勉强塞进去了饭,一次比一次多。
嗓子哭哑了,顾长晏喝治嗓子的药。
眼睛哭肿了,顾长晏抹消肿的药膏。
有一种平静的怪异之感。
如今,顾长晏又“嫌弃”起自己的白头发丑,招澜终于慢半拍反应过来:晏哥……如今好像很在意自己的形象。
收拾妥当后,顾长晏戴上了兜帽披肩,在走出屋中前,和顾长晏并行的招澜问:“晏哥你,到底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招澜有种预感,回了京城,顾长晏又是一种模样,这个问题不适合今后问了。
顾长晏双手摸上门扉正要打开,听到招澜的话,顿了顿说:“……黄粱一梦。”
“可我知道那是真的,我……”手上使力,门缓缓打开,与此同时招澜听到了后半句:“——我只是现在找不到他了。”
“走吧,招澜,你阿姐在想你。”
若是温长宁来到了这个时代,也有上一世的记忆,他会来找招澜的。
可是顾长晏的内心没有这种感觉,直觉告诉他在做梦——温长宁要有多大概率才会重生呢。
今日回听春亭,犹如上一世的时间。
顾长晏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没有在恢复记忆那一刻赶回顾府。
……
上一世,楚瑜曾打算将原本的顾府赏赐给顾长晏,不过后来不了了之。
所以,这是跨越七十年的时空,顾长晏再一次踏进了他曾经的……家。
说真的,顾长晏都快忘了这座府邸的内部布局了。
他模样的变化知道的人不多,可是他在慈光寺大晚上干的事情可谓人尽皆知。
说难听严重点,在慈光寺不敬神佛。
估计已经传进他父亲的耳中了。
而顾长晏确实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如今在他心中认定死不了就什么也不算。
——他现在可是首辅顾诩的唯一嫡子。
父债子偿的唯一人选。
上辈子是这么个身份,没干丧尽天良的坏事,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如同前世一般,中途他被李管家叫住。
顾长晏定定看了会和他父亲狼狈为奸的李管家,最终说了句:“李叔,好久不见。”
李管家以为是几日不见,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贴心的没有多问他这副严实的打扮是为何。
书房中,温暖且明亮宽阔。
顾长晏见到了他的父亲、顾诩。
威严而不苟言笑的父亲。
纵使有心理准备,乍然见到,顾长晏还是忘记了行礼。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这个中年男人,仔细地看,眼底可能有一丝不舍,然而更多的是决绝。
上辈子,该说自己的父亲时,顾长晏从来都不避讳,没少“不积口德”。
如今,还活着的顾诩:“晏儿。”
顾长晏回神,缓缓摘下了兜帽——在父亲面前糊弄不过去。
他一板一眼地行礼,“……父亲。”
顾诩眼中闪过惊愕,问:“你头发怎么了?怎的白了?”
顾长晏利落跪了下去,对着他父亲磕了一个头。
他道:“父亲,儿不孝,对不起。”
对不起,
父亲。
儿不恨你了。
可是,福姨娘、顾玥蔻、招澜、顾府中每一个算是无辜的人……儿会拼尽全力,谁都会救——
却,唯独不会救你。
我会再一次望向你必死的结局。
一路走好,父亲。
大逆不道的顾长晏如是想。
他最后只道:“儿长大了,父亲不必再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