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周末。
人么，大概率这个时候是在家的。
姜漫漫将口罩上提两分，挡得只剩下一双杏眼。优雅地在门上敲了三次，隔音效果并不好的老式防盗门内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姜漫漫脑海里飘过沈宗千前两天发来的简短资料：
王莹，四十七岁，渝城炫风广告公司设计员，二十六年前与霍明才离婚，嘉恒小区的房产归女方，没过两年霍明才在YZ区另置房产。
儿子霍云归由霍明才抚养，离婚第二年，王莹疑似再婚，丈夫职业不明，半夜归家。离婚第八年，王莹新得一女，名王小小，现在在颤音平台做情感小主播，粉丝十二万。
刚把资料过一遍，门嘎吱一声打开。
姜漫漫以为会看到一个沧桑的中年妇人。
然而并不。
四十七岁的王莹脸上几乎看不到皱纹，头发也是时髦的大卷，画着精致的妆容，唇色绯红，肤色白嫩，看着和三十多岁的女人没太大区别，一看这些年就是养尊处优着的。
姜漫漫看着这个比出自豪门的陈素言还要时尚和年轻的女人，心情特别复杂。
“你是哪个？”姜漫漫愣神的工夫，王莹开了口。
她的音色很温柔，但又自带渝城女人的飒爽感，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姜漫漫，显然没想到敲门的会是个戴着口罩、提着行李箱的女孩子。
姜漫漫轻轻道：“我是暮蝉的设计师，您的女儿在我们店里定制了礼服，我特意给她送来。”
“我女儿？”王莹目光警惕地看她一眼，“我不管你是推销还是搞诈骗，选错对象了。”
姜漫漫在她即将关门的刹那，温软吐出一个名字：“你女儿，王小小。”
王莹关门的动作顿住。
她默了一下，慢悠悠把门打开，眼里的警惕少了两分：“你说她啊，那你进来吧。”
姜漫漫进屋。
屋内陈设也很老旧，一眼望去，很多女孩子的东西，布偶，婴儿摇铃，公主帽……看着似乎都有些年头。其中一间大开的卧室内，几排衣架上挂着花花绿绿的女孩裙子和发饰，还有一套很专业的直播设备。
“小妹妹，你先找地方坐。”王莹说的是渝城方言，但很好懂，“喝水还是喝茶？”
姜漫漫客客气气开口：“不用，谢谢。”
说完，在沙发上坐下。
她坐姿很优雅，虽然穿着平常的t恤短裙运动鞋，常年熏养出来的娇矜气度，却难以掩盖。王莹含蓄地打量了她一眼，依然给她端了一杯水来，语气好了几分：
“她之前的裙子都是网购，没想到现在连定制都玩上了，小妹妹，你们的衣服贵不贵？”
姜漫漫颔首：“对普通人来说，小贵。所以为了保证客户体验，需要我亲自送货，而且还需要客户试穿，我现场做出整改。”
“服务态度还怪好的。”王莹不疑有他，“你等一下，我这就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
说完，直接拨了一个电话出去：“你在哪里，给我马上滚回来，你买的衣服到了，人家要你现场试穿。”
那边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
王莹语气暴躁了两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叫你回就回！”
电话挂断，王莹面对姜漫漫时又温柔起来：“小妹妹，等二十分钟，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姜漫漫嗯了一声：“好。”
王莹又打开电视：“看会儿电视？”
“不用。”姜漫漫往周围扫了一眼，沉吟，“你们家看着很温馨。”
“三十年的老房子了，装修这些都过时了。”王莹笑了下，“那小妹妹你先等着，我还有点工作没完成，先去忙一下。”
她转身，拿起一张稿纸，开始设计一个品牌图标。
姜漫漫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阿姨学设计的？”
“恰好对这方面感兴趣，自学了点，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会创新。”王莹也是遇到了瓶颈，见姜漫漫问起，随口道，“你也是做设计的，虽然不同类，但设计嘛都那么回事儿，要不要试试？”
姜漫漫微微偏头，沉吟：“好。”
王莹把稿纸和笔递过来：“给一个走新中式路线的奶茶店设计图标，对方要求又要色彩感强烈又不能花里胡哨，我做了几个版本都不满意。”
姜漫漫稍一思忖，拿起纸笔画了起来。
她画画的时候很专注，低垂眼睑，气质娴静，明明五官都被口罩挡住，却又有种难以言说的惊艳感。
王莹一开始还只是淡淡地瞧着。
渐渐，便产生形容不出来的情绪，像是一种酸涩的牵扯感，令她心脏轻颤，微微恍惚了一下。
姜漫漫并不知道坐在对面的王莹瞧着自己渐渐出了神。
她将几款自己设计的图标递给对方：“我设计了三款，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我瞧着三款都挺好，小妹妹很专业。”王莹看了好一会儿，小心将画稿收起，忍不住问：
“小妹儿是哪里人？”
“帝都。”姜漫漫漫不经心回，观察着她的表情。
“帝都啊，那么远……”王莹感叹，“你一个小姑娘，在帝都那样的大城市上班，也是不容易。”
姜漫漫嗯了一声：“我运气好，遇见的贵人多。”
王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要是我女儿也遇到贵人就好了……”
“王小小？”
“不是。我有个女儿小时候被拐了。”王莹显然不想多谈，“找了很多年，一开始还有信心，现在啊，我只盼着她还活着，哪怕缺胳膊少腿都行……”
姜漫漫沉默不语。
终于，门外传来钥匙的声音。
“回来了，看，二十分钟，没骗你哈。”王莹从黯然往事中抽身，指了指门口。
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姜漫漫怔住！
她看着正在换鞋的吊儿郎当的霍云归，他已经换了一身中规中矩的衣服，但脸上的青肿还在，暴露在短袖外的手臂包了几块纱布，个别的渗着血。
“妈，我回来了。”霍云归看了眼屋内，发现还多了个陌生人，愣了下，“哟，有客人啊，也不早说，我好顺便买点菜噻！”
迎接他的，是王莹脚下的拖鞋。
拖鞋狠狠砸在他的身上，伴随着王莹那带了狂躁的声音：
“我就说喊你回来你推三阻四，原来又去打架了，老娘昨天才在祖宗面前烧了高香保佑你听话点，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霍云归讪讪：“有外人在呢，妈你等人走了关着门慢慢骂，给我留点面子啊。”
王莹冷脸瞪了他一眼，这才转向姜漫漫：“妹儿，人到了，你看着办。”
姜漫漫提醒：“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她想看的，并不是霍云归。
下一刻，王莹开口：
“我晓得，你找王小小嘛，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