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谢知意歪在暖阁软榻上翻话本子解闷,忽听廊下传来寒露的禀报声:“娘娘,刘公公来了。”
谢知意忙端坐起,整整衣襟,“请刘公公进来。”
话音未落,殿门帘栊已被寒露掀起,刘永顺佝偻着身子含笑入内,“奴才见过婕妤娘娘,给婕妤娘娘请安。”
谢知意抬手虚扶:“刘公公免礼。这细雨绵绵的天气,刘公公怎么过来了?”
“回娘娘的话。”刘永顺满脸堆笑,“陛下听说您今早上去慈宁宫途中被瑞宁宫秀女拦轿的事,特意命奴才送来几样新鲜玩意儿给您把玩解闷呢。”
身后小太监随即托着朱漆锦盒上前,盒盖掀开时,三件珍玩展露眼前。
头一件是尊和田白玉卧牛镇纸,玉质凝润如羊脂初凝,牛儿蜷足伏卧的姿态憨态可掬,双角弯如新月,垂眸处眼睑微阖,连睫毛的阴影都雕琢得若有若无。
匠人以游丝毛雕技法将牛背短毛刻得根根分明,腹下几不可见的纤毫亦栩栩如生。
最妙是牛尾自然垂落,尾尖微卷的弧度恰似随风轻摆,连尾椎骨的起伏都顺着肌理流转,憨态里透着闲适意趣。
“陛下还说,这玉牛镇纸温顺憨实,特意挑来给您压惊的。”刘永顺笑着解释道。
第二件则是翡翠蟾蜍摆件,整个蟾蜍通体碧如春水通透,蟾蜍口衔鎏金铜钱,钱眼处嵌着浑圆珍珠。
匠人巧用翡翠天然色根,在背甲上雕琢出深浅不一的绿斑,远观如披星芒,近看方知每道纹路皆作流云状。
双目以鸽血红宝石镶嵌,光线下流转的光泽竟似活物般灵动,爪下荷叶形翡翠底座的叶脉清晰可数,连叶尖一滴凝而未落的露珠都刻得晶莹剔透。
第三件最得谢知意欢心,是用整支象牙雕成的镂空笔筒。
笔筒高约五寸,筒身环刻缠枝莲纹,花瓣层层叠叠如绽放的立体画卷,每片都透着象牙特有的乳白光泽。
最绝的是花蕊处竟雕出细小花粉颗粒,凑近了仿佛能嗅到莲香;筒壁镂空处穿织着藤蔓,连卷须的螺旋纹路都纤毫毕现,光影透过时,在桌案上映出了缠枝莲的虚影。
谢知意捧起白玉卧牛背镇纸,轻声道:“有劳陛下挂心了,这几件物件儿,本宫都很是喜爱。还劳刘公公替本宫回禀陛下,就说多谢陛下赏赐。”
“娘娘,陛下口谕。”刘永顺见谢知意欲起身领旨,又赶忙摆手拦住:“娘娘站着听便是。”
谢知意微怔,温柔笑道:“那公公请说。”
刘永顺敛了笑意正色道,“冬日昼短夜长,爱妃午后勿要小憩,以免夜晚难眠伤了身子。”
没想到萧浔的口谕是说这个,谢知意有点意外,又感到暖心,笑道:“让陛下如此记挂,倒使本宫惭愧了。请公公转告陛下,本宫往后定不贪睡,免得他忧心。”
“奴才会转告陛下的。”刘永顺的目光落于榻几上的糕点,叹了口气,“娘娘有所不知,陛下近日为边境雪灾之事愁眉不展,今日午膳只吃了小半碗白米饭,御膳房备的八宝鸭、水晶肘子等佳肴,也只浅尝两口。若娘娘此处有合口吃食,奴才斗胆讨些,给陛下开胃。”
谢知意颔首:“冬日天寒,油腻荤腥难免厚重,陛下食不下咽亦是常情。今儿倒是巧了,芒种准备的糕点,正适合陛下呢。”
她移步榻前,指着盘中糕点道:“这是陈皮蒸制的冬瓜冻,最能解腻;那是松仁茯苓饼,健脾安神,正适合陛下劳神时食用。公公且带回,若陛下肯尝,可让御膳房备些清淡粥羹相配。”
但见冬瓜冻雕作雪花形制,内嵌山楂果肉,隐隐透着陈皮清香;松仁茯苓饼做成莲花盏状,饼面铺陈松仁,顶端点缀金箔,精巧得如同案头陈设。
她另取两碟未动的糕点装入食盒,又从侍女手中接过装着银花生的荷包,递与刘永顺:“有劳公公将点心呈给陛下。也请您得空时劝劝陛下,国事虽重,龙体安康才是社稷之本,往后用膳安寝,还需公公多费心提醒。”
刘永顺躬身应诺,携着食盒往养心殿而去。
此刻殿内,萧浔身着赭黄色云锦常服,正伏案批阅奏折,案边参茶早已凉透。
刘永顺重新沏了参茶,与糕点同置托盘上端入,躬身道:“陛下,奴才回来了,还带回佳婕妤娘娘的回礼。”
“回礼?”萧浔抬眸轻笑,“是何物事?”
“是两碟精致糕点,”刘永顺将托盘置于茶几,“婕妤娘娘特意嘱咐,望陛下品尝,更让奴才劝陛下:国事虽重,龙体安康方为社稷之福。”
萧浔坐了这许久,也有点乏,起身走了过来,看着着盘中糕点笑道:“瞧这精巧模样,定是她小厨房里的手艺。”
说罢接过银箸,夹起一块茯苓饼。
入口时,茯苓的清苦带着药香先在舌尖散开,碾开薄软饼皮,蜜渍枣泥的甜香裹着松仁的焦香涌来。
松仁经温火焙过,边缘微焦处透着油脂香气,混着茯苓的甘淡与枣泥的绵密,在口中化作温润滋味。
嚼到第三口,顶端金箔似有若无地化开,竟泛起一丝清凉感,如冬日暖阁透进的微风,驱散了连日烦闷。
他又夹起冬瓜冻,清甜汁水混着山楂微酸在舌尖绽开,陈皮香裹着冬瓜的清爽,咽罢只觉喉间沁凉,油腻感消去大半。
“刘永顺。”萧浔抿了口参茶,“传朕旨意:将御膳房份例里的粳粉、糖霜、莲蓉、枣泥,再取三斤新晒核桃仁、三匣糖渍桂花,一并送往清极院。她那小厨房的手艺倒比御膳房更合朕脾胃,往后每月按这个例儿拨食材过去,再备两瓮头茬杏花蜜、几斛新碾茯苓粉。记着叮嘱御膳房,须用当季新料,休得拿陈货充数。”
刘永顺见陛下多进了些食,心中欢喜,忙不迭应下。
“你去时,佳婕妤在做什么?”萧浔问道。
“回陛下,婕妤娘娘在看话本子。”刘永顺笑道。
“看来,她是没被吓着。”萧浔指尖摩挲着茶托,唇角笑意里带着几分宠溺。
刘永顺垂首恭声道:“婕妤娘娘聪慧通透,心中敞亮,是不会被惊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