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过后的草原下起了鹅毛大雪。
一夜银装素裹。
它似乎掩盖了断壁残垣、尸山血海、碎石焦土,还有被洗劫一空的传统牧区。
鞑靼西境广袤的大地就像是往日里一样寂静。
但有些东西注定是掩盖不了的。
鞑靼八王之一的角王率领大军姗姗来迟。
他没有戴盔着甲,而是束发而冠,穿着一身白色的袍服,腰束玉带。
看起来倒像个中原人。
其实他是不折不扣的鞑子。
只不过喜欢中原文化,喜好吟诗作赋,附庸风雅罢了。
鞑靼上下都知道,角王是八王之中最有才华之人。
其他七王加起来也不及他。
这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的战力不行。
殊不知他是二等勇士,也就比冒衍王差一点。
他蹲在被炸毁的城墙前,捏起一块碎石,啧啧称奇道:“仅用数日,便让我鞑靼功盖于世的王爷身败名裂,十七万大军分崩离析,这个文能撼动大靖文坛,武封冠军侯的小家伙还真是不简单呐!”
说到这,他又把碎石一扔,拍了拍手道:“活捉屯邪王,杀了冒衍王,如今轮到本王和他对阵,本王突然很害怕,你们说这该如何是好?”
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将军慌忙道:“王爷文韬武略,那杂役又岂是您的对手?”
“还杂役呢?”
角王呵斥道:“他都把西境给搅翻天了,愣是踩着我鞑靼铁骑的尸体成为大靖战神,你们依旧瞧不上他?本王这是养了一群什么东西?”
“末将知罪!”
他们急忙跪地,惶恐不安。
“都起来吧,别影响本王赏雪。”
角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眺望远方,略作沉吟道:“寒锋摧折战云低,百里山河尽缟衣。残旗半卷凝血色,断戟横斜没雪泥。朔风卷刃裂傲骨,玉龙战罢鳞甲坠。犹见孤城烽燧处,寒鸦数点啄星晖。”
吟诵完,他怡然自得地看向众将道:“本王这诗如何?”
“甚是应景!”
“以王爷之诗才,那赵安给您提鞋都不配!”
“这必然名传千古啊,您真是古往今来最惊才绝艳的战王!”
……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他们都是信手拈来,极尽奉承之能事。
“那便谨以此诗送给为鞑靼战死的那个王吧(王八)。”
角王轻笑数声道:“当年他带着铁浮屠和拐子马一战杀到大靖京畿重地,何其威风!死后却是连尸体都找不到,当真让人不胜唏嘘!待得空,本王给他立个衣冠冢,聊表哀思。现在他的那些残兵败将还有多少?”
“回王爷,拓延部有两万兵马并未参战。如果加上他们,我们暂时可聚拢的应有六七万……”
“好惨啊!”
角王难掩笑意道:“拓延部的两万兵马一个不少,全部纳入本王麾下,还要再从拓延部招募数万新兵。至于剩下的,缺胳膊少腿和身负重伤的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只留还能战斗且愿为本王效死的!”
“谨遵王命!敢问大汗那边……”
“如实交代即可!这是冒衍王贪功冒进,自食其果,还祸及我鞑靼西境!本王可是日夜奔袭前来增援,未曾歇息半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说到这,他打了个响指道:“对了,原本镇守边境的兵马想来也损失不小,让他们立即归位,养精蓄锐,莫要再被西戎和赵安钻了空子!接下来这西境便由本王主宰,且看赵安还能不能那么轻易地灭了本王,呵呵!”
……
同天不同景,一关分阴阳。
三阳关以东大雪纷飞,西侧却是太阳当空。
在距离三阳关五六十里的王帐中,西戎国主慕容焘正宴请赵安和众将士。
他拿着酒杯,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酒还没怎么喝,人却像是醉了。
一缓再缓,他才异常激动地对赵安道:“上卿真乃神将也!这世间有谁能够想到,你仅用数日便大败鞑子十七万兵马,灭了名震三国的冒衍王?”
“孤观你用兵,不拘一格,随机应变,而且真是敢打!冒衍王为救呼里城而让大军撤离铁门堡,你竟率军追击,连败托托帖木儿和赫图,那都是铲除冒衍王羽翼,赢得最终大胜的关键之战啊!”
听着国主盛赞自家侯爷,也是爽呀!
刁莽大笑道:“国主有所不知,从他千军万马之中斩杀耶律光开始,我就觉得他疯了!不过你有所不知,他越疯,咱们越能打胜仗!想当初干翻娜其娅时,咱们才多少兵马?还有宰百户的时候,他就是一……小兵。”
“杂役!”
赵安淡然道:“凡是过往,皆为序章,这没什么好避讳的。能赢此战,还是多赖国主信任,多谢将士们以命相搏。”
“想必不用我说,你们也都切身感受到了,冒衍王麾下兵马的战力还是很强的,被咱们耗了那么久,我前前后后围绕他们组织了九场大战,才将他们耗得灯尽油枯。”
蔡奉好奇道:“侯爷,那冒衍王不是一等勇士吗?他最终还拿得起方天画戟吗?”
赵安笑了笑道:“拿是拿得起,就是挥不动了。”
“哈哈哈……”
众人顿时笑得前合后仰。
堂堂一等勇士,被耗成了这个狗样,最后还被万箭穿心,真特娘的解气啊!
和他当初在大靖京畿重地耀武扬威时简直天差地别!
而且他都累成这样了,更别说他麾下那些将士了。
反正他们最后砍杀他的三路大军时,感觉都不用追,随便砍。
军功就像是白捡一样。
不仅他们,西戎兵马也从未觉得鞑子这般好杀。
比杀鸡宰狗都容易。
水沁连忙道:“我已经让人清点好了,这次咱们从鞑靼俘获羊、牛、马、骡、骆驼等牲畜共二十六万头,奴隶五万多人,还有大量金银珠宝,价值数万两银子。”
毕竟洗劫了鞑子西境的传统牧区。
总算捞一票大的了!
这便是以战养战啊!
有了这些牲畜、奴隶和金银珠宝,必能进一步壮大己身。
赵安刚要说些什么,慕容焘当即道:“上卿,孤以国士待你,也不愿落下揽功与刻薄的名声。这些俘获中,二十万牲畜,三万奴隶和金银珠宝都归你。剩下的留给孤犒赏将士们,你看如何?”
仅是凭着帮忙拿下三阳关这一点,其实这些俘获都该给赵安的。
但这次西戎派出了十几万大军。
身为国主,他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
赵安微微一笑道:“国主如此待我,我又岂能小气?五万多奴隶全归西戎,其他的咱们可以再分,务必要让将士们都满意。”
“不不不!”
慕容焘大喜道:“上卿如此重情重义,这已经足够了!牲畜和金银珠宝绝不可再分!”
西戎的将士们亦是连忙道:“对对对,不可再分,我等皆是对您感念于心!”
瓜分战利品很重要。
处理不好会反目成仇的。
赵安最看重的是牲畜和金银珠宝。
西戎之人则是喜欢奴隶,特别是鞑子奴隶。
这次俘虏的鞑子绝大部分都是他们抓的。
他手里已经有不少奴隶了,眼下也没有精力和人手去处置这么多,索性做个顺水人情,都给他们了。
现在主次战功区分明显,相得益彰,又有了袍泽之义。
今后他们还要联手打鞑子。
这酒肯定能喝得尽兴了。
他们推杯换盏,无不畅快。
酒过三巡后,刁莽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诸位,你们是不是都很好奇冒衍王到底是不是个死太监?”
“……”
刹那间,帐内的西戎太监都很尴尬。
可众将哪管他们,急忙道:“有答案了?”
刁莽点头道:“侯爷不是把冒衍王的尸体给带回来了吗?我让人检查了一下,少了一个卵。听说冒衍王成名后,经常遭遇暗杀,这应该是拜那些刺客所赐。”
蔡奉挠头道:“少了一个,那不是还有一个吗?那这算不算太监?”
“!!!”
众人相互看了看后,皆是大笑不已。
“咳咳!”
慕容焘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道:“如今镇守鞑靼西境的是角王,不知上卿对此人有何看法?”
赵安喝了一口酒,也是满脸八卦道:“听说此人好他人婆娘?”
“孤也略有耳闻。”
慕容焘眉头微皱道:“不过据孤所知,他所收留的婆娘,多是夫君已死,出身显赫之女,强抢的甚是少见。”
刁莽若有所思道:“这种人恐怕野心极大,他这次很有可能是故意来迟,想借我们之手灭了冒衍王。看来鞑靼八王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勠力同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赵安对鞑靼八王异常团结之事也是一直存疑。
如今总算是捕捉到一些端倪了。
他清楚地记得冒衍王临死前,曾望向鞑靼国都,满脸的愤懑。
而冒衍王此行也是多行僭越之事。
比如公然乘坐雕龙画凤的御辇,那一般是皇帝才能坐的。
还有强行调动镇守边境的鞑子兵马,意图牵制西戎兵马。
据赵安抓获的鞑子所言,冒衍王并没有这样的权利,也没有可汗调令。
他们是惧于他的婬威,不得不从。
鞑靼可汗向来器重冒衍王,有没有给他做局还不好说。
角王肯定是巴不得他早死的。
这个鞑靼王爷怕是不好对付。
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也许用不了多久,铁打的赵家军,流水的王爷就会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