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
孤魂流落于泉水之间,像深海里的蜉蝣生物,茫然而无措,泉底之下,散着微光,便是这道微光,吸引着所有孤魂缓缓向泉下陷落。
李镇失神的双目重新有了色彩,冥冥之中,他似乎感觉到一切都变得不同。
回来了……么?
哗啦……
明明是往泉底沉去,可却听到了破水而出的声音。
李镇猛吸了一大口气,一个猛子扎出了黄泉之外,却同无数漂流的亡魂一般,从水面浮出,走上面前的小径。
小径之旁,开满了叫不出颜色的古怪花朵。
天幕之间,呈现淡淡的血红之色,小径之上,弥漫着如雾的阴气。
无数似孤魂,便如同行尸走肉,在小径上缓缓向前。
“啪!”
一声狠厉的甩鞭声响,李镇望去,便见到一只长着马脸,足足两丈高形似人样的诡祟,甩着长鞭。
“跟着队伍走!本官晓得这黄泉偶尔也抹不掉你们这些道行厉害点的亡魂……但这儿是冥府!和人间的规矩不一样,你们胆敢耍点小性子,这抽魂鞭就要落到你们身上了!”
马面声音凶戾无比,所有的亡魂纷纷加快了速度,其中不乏有些踌躇,面上有些不悦神情的反抗。
却听着鞭子入肉的声音接连响起。
“啪”、“啪”、“啪”——
几乎将那道亡魂抽得寡淡无色,抽得身上冒起了青烟,马面才止住了手。
“生前,你们就算是定府道行,或是沾个‘仙’字的断江,在这冥府黄泉路上,也不过是等着投胎的猪马牛羊!
若再不顺从冥府之间的规矩,便将你们抽到畜生道去!”
被抽的亡魂挣扎从地上爬起,眼里的光也变得暗淡,缓缓跟上了队伍。
李镇眯着眼,观察着一切。
那马面称呼这里为“冥府”,所以自己……
应当是被那个世界里的爷爷送了回来。
自己被李失真摆了一道,那个世界里的爷爷又告诉自己,是他燃烧寿元,请仙家出手,救了自己一命。
算算时间,自己应该是很早便被李失真打入了冥府黄泉。
便不知道,如今还能找不找得到吴小葵的灵魂。
一眼望去,却只看到密密麻麻的脑袋,在拥挤的小路上缓缓前行。
小径之旁,是马面高达两丈的身形,持着灭魂鞭虎视眈眈。
李镇心中有些发紧……
他并不晓得这冥府里的规矩,是不是也同前世里俗语说的那般,这亡魂是不是要上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转世轮回?
心念沉入脑海之间,却也看不见镇仙碑。
仙碑似乎在自己沉入冥府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这该如何破局……
李镇觉得实在棘手,但目光仍不停在那些孤魂脸上扫过。
找到一个穿着劲装的女子,李镇低下头,不摆双臂,脚下的步履微微加快了些。
他如此隐藏,却也落在了马面眼里。
两丈高的大诡,怀里抱着鞭子,狐疑道:
“赶着去投胎?这生前受了多少苦?”
说罢,便也不再理会李镇,继续盯着那些从黄泉里新爬出来的亡魂。
李镇走到那劲装女子身后,轻声道:
“小葵……”
那人影稍一滞,转微微侧过头,脸上的肉被剜了一块,李镇心里一惊,细细一看,却发现并不是吴小葵,便又继续提速,朝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群而去。
人群一直行进,直到走进了一个寨子,寨子前树着块石碑,石碑阴刻着血色三字:
往生庄。
马面将这批亡魂押运进了寨子,这其中,便有数个大轿摆在庄子中。
有些脸上白森森,穿着无常服的诡祟,持着厚厚的簿册,站在那些轿子周围。
有一身形高些的,但不及马面那么高大,仍是抹着厚厚的白脸子,对着这一批密密麻麻的亡魂道:
“十八年前,冥府生了乱子,四大判官府邸遭毁,如今判官府重建尚未竣工……
诸位,便在这往生庄里,接受四司之问责赏罚。
四司有要事在身,便由赏善司、罚恶司、察查司、崔判官手下八名执事,代为审判。
立轿——”
一声高喝,那八台阴森森的黑白轿子,其上涂抹着古怪的符箓,便在几个小诡的抗举之下,缓缓变得高大,似一座府邸一般!
轿子里所散发的阴气,便骇人到了极致。
李镇瞳孔微缩,这冥府四大判官手下的执事,便有……断江的道行?
更不止断江……
八个轿子被小诡抬起,不光变得更大,更变得森严肃穆,两两成对,便成四大判司。
队伍在几个白无常的引导下,排起了一字长龙。
第一个亡魂,手脚脖颈之间,被套上了粗如蟒蛇的铁链。
白无常将第一个亡魂压至前面两个轿子旁边。
两个大轿,并立而成,一上书着“赏”,一轿上书着“善”。
轿子里,隔着帘子伸出一只富态的手臂,丢下了一枚铜板。
“康状元,兖州雾下郡榴云寨人,曾照顾妻儿,安心务农,老实本分,赏……一铜板。”
吧嗒。
一枚铜板从轿子里滚落,跌到了那一副农户打扮的康状元面前。
一旁的白无常甩了他一鞭子,康状元的耳目才变得明清,他忙跪在地上,叩首道:
“谢过大人!谢过大人!”
他想要捡起那一枚铜板,却发觉链子太重,这手刚搭在地上,便如万钧沉重,直叫起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鬼差老爷,这……这是……”
另一个写着“善”字的轿子里,又扔下一枚铜板。
“孝也为善,赏一铜板。”
“鬼差老爷,铜板我捡不起来!”
轿子里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齐齐笑道:
“你没有道行,背不起这无间枷锁,捡不到铜板,怪不得你……”
哗啦……
铁链被拽动,白无常继续拖着那康状元往前拖行,宛若拖着一只死狗一般。
李镇在队伍之后看得直皱眉。
原以为这赏善司,真是秉持着赏和善的职责,可没想到,竟以玩弄亡魂为乐?
康状元被拖行到另两口大轿之前。
“罚”、“恶”。
“罚”字轿子里头,忽地探出两对白皙的手掌,捻着一页纸,念道:
“取名状元,却大字不识,辜母之期盼,是为不孝,罚,一枚铜板。”
哗啦……
先前地上落着的那枚铜板,飞回了“罚”字的轿子里。
“三岁时,尿泡蚂蚁窝,害蝼蚁性命千百,大恶,罚,一枚铜板。”
哗啦……
那地上的铜板飞回了轿子里。
康状元一下子傻了眼,自己的罪,是这样判的?
可他被身上的锁链压得喘不过气来,什么也反驳不了。
“七岁时偷了邻家一颗杏吃,犯窃罪,恶,罚,一枚铜板。”
白无常拽了拽手里的锁链,同轿子里恭声道:
“罚执事,康状元已经没有铜板了……”
“哦?”
轿子里的声音变得有些兴奋,“那就施刑吧!”
康状元眼睛瞪大,“施……施刑?”
“鬼差老爷,我……我不是故意偷吃那颗杏的!求求你,饶我一条生路!”
哗啦——
铰链已经在缓缓缩紧。
“恶”字轿子里忽地传来了声响:
“溺窒罪,十次。”
铰链收紧。
康状元面色很快变得青紫,他拼尽全力抠着套住自己脖子的锁链,却怎么也掰不开。
很快,他倒在了地上,像一条死狗一般。
半晌,又缓缓爬起,浑身都被汗水浸湿。
“别怕,你已经是鬼了,这刑罚杀不掉你。”
白无常好心提醒道。
康状元满眼都是惊恐,便又听“罚”字轿子里,又响起:
“十五岁时偷看姑母洗澡,违背纲常,当罚。
二十岁时娶聋女为妻,违背母命,当罚。
三十五岁救一落水黄狗,后五年,那黄狗修得道行,屠杀生人近百,大恶,罚,罚,罚!”
康状元脸已经白到了白无常那般地步,他颤颤巍巍地开口:
“大……大人,我真没想到我救的那只大黄狗,会成妖物啊!”
罚字轿里没有答复,倒是恶字轿出声道:
“你虽无恶意,但你沾了恶的因果,你若不救那黄狗,是不是就不会死上近百生人?”
康状元低下头,浑身都在颤抖:“是……是……”
“虽无恶的意,却有恶的因,当罚,便施凌迟罪!
拉下去,先剥他个一百遍再说!”
白无常恭敬施礼,已然拖着那康状元离开。
往生庄之后,传来了惨无人寰的惨叫。
李镇站在一堆亡魂之后,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下一位……吴——”
听到了“吴”字,李镇立马精神起来,向前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