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渡九幽黄泉,上挞白玉鹊桥,李家人祭河之法本就霸道,祭凡间的河,甚至连一些祭五牲的祭祀之法都用不上,便站在那河畔边上,吆喝一句,河伯湖仙儿,也要亲自载着李家的贵人渡河之。
真正要李家祭的,便也是冥府之下的黄泉。
在此间世道,又称为阴府。
点冥灯的本事召出了奔腾的水流,里头有漂流的亡魂,往生的诡祟……
面对水鬼山上下来的诸多本事高强的诡祟,李镇也并不惧,盘膝坐在地上,手里一掐,便出现了一根香柱。
这一手本事,在爷爷那里见到过,李镇曾极其向往,如今自己终于领悟个透。
一展手,香柱是从冥府里升出来的,而交换香柱的媒介,便是嘴里的那一口生气。
香柱是阴间之物,到了人间,一旦升起了火,便是告知诡祟,此人与冥府勾连,寻常的诡祟看到这香柱,便也是吓得不敢冒犯。
这也是四更天里,阴气最重的时候,门道人能捧着香柱走路的原因。
当然,对于本事高强的诡祟,这手段自然如摆设,充其量也是给自己一个强心针。
而如今李镇手里捏着一根从阴府里换来的香柱,心里便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很微妙。
香柱深深插进面前的土地里,那从条阴路中所奔流而出的江河,便环绕着李镇,里头浮现出数只看不清面容的诡祟,他们或是一副戏子打扮,或是军中将士般披甲戴胄,亦或扛着屠刀,满身凶恶。
祭了黄泉,那这黄泉里的阴魂,也都听命于李镇。
他们或不像仙碑里的仙家那么霸道,但李镇感受得出来他们身上的气息……
强,起码每只浮出黄泉的诡祟,都不弱于定府开天顶。
“镇仙李家嫡长子李镇在此,祭过黄泉,号令诸位,慑这水鬼山不长眼的诡祟!”
插在李镇面前的香柱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快速度燃烧。
李镇微有些恍惚,自己的一口生气从阴府里换来的香柱,用来祭河,便消耗的这么快?
不过很快便释然。
生气只是生气,稍加修行,还会有的。
吐出十口生气之后,才会祸及寿元,比起请来镇仙碑里的仙家,这点子生气的消耗根本不算什么。
正想着,李镇两只手往外一扬,便又从手中摸出来两柱粗香,插在了面前的土地之中。
那黄泉的奔赴之势更为孟浪,里头数个威武阴森的身影,便叫那些水鬼山上下来的诡祟,各处流窜。
唯有一些定府道行,洞主级别的诡祟,才能勉强与之匹敌。
祭河只是李镇所会的一个手段,也是为数不多的手段。
李家镇仙之法,玄奥纷杂,而李镇也没有仔细研磨过,且爷爷当初对自己的教诲也只是只言片语。
恨自己不是原身……
坐在原地,李镇身旁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他挺着罗锅似的背,哼哧地坐在李镇身边,拍了拍其肩头,笑道:
“镇娃子,这么久,连本家的法也生疏了?”
李镇看向一旁笑得和蔼的老汉,心中不由得一暖,同时手里掐过一根香柱,在爷爷面前点了一根,笑道:
“小子不才,烦请李大管事教诲。”
“嘿嘿……”
李长福阴恻恻一笑,摇头看向李镇:
“你这祭河手段,似乎与咱李家所学过的祭河不太一样,那爷爷教你的这些法,也许会跟你认知中的大有不同。”
李镇微微一叹。
就算这个世道里,一切都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但爷爷一向都很聪明。
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
至于现在,那些环伺在寨子之外的诡祟,皆被黄泉里的身影吃的吃,吞地吞。
那些个洞主级别的诡祟,还能勉强应付一二,便都焦头烂额,谁能想到,李家这不成器的小孙子,被人喂着得仙道,还能有如此本事能耐,竟能从阴府之中召来黄泉……
如今那小子旁边又坐了老东西,小东西都打不过,来了老的,这可如何是好……
“镇娃子,我也不知道……你会在此地逗留多久。
那爷爷便由繁到简,粗略与你讲述一番。”
李镇点了点头,便听着李长福缓缓道:
“李家之术,便在‘镇仙’二字。但仙家与人和善,仁万物,轻礼矩,所谓镇仙,也是与仙相与之法。
仙家,并非那食祟之后,得到仙路的厉害诡祟或妖祟。
万物有灵,有灵者,便可谓仙。
上苍有灵,上苍便是仙。
瓢泼大雨有灵,大雨便是仙。
河流树木,百叶花草,动者吐纳生气也,便有灵,都乃仙。
李家之术,便是教你,如何与世间之仙家相与,这便是术法之纲要。”
李镇听罢,忽然打了个冷战,只觉得茅塞顿开,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点了个通透。
“换句话说……”李长福的神情忽然变得霸道,“凡有灵者乃为仙,而仙者……便皆可被李家镇也。”
轰隆!
天幕之中降下一声晴雷。
径直劈在二人面前。
李镇虽有心惊,但还是拂袖掠走了被劈坏的香柱,重新吐出生气,在阴府之间换取三根香柱。
他用自己对门道里的了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爷爷,所以李家之法,遭天妒?”
李长福黯然点了点头:
“上苍有灵,上苍也可镇之,虽李家无有先例,但法是如此,吾等也是这么念之……
虽乃天不容,但李家人不怕。
术分五类,对应五兆,一兆便是五术。
爷爷会挑这五兆之中的厉害本事讲述与你,是否领悟,便看你之造化了。”
李镇认真点头,同时又默默使了一遍祭河的法子,耳旁便只听见诡祟哀嚎之声。
李长福深吸口气,缓道:
“甲兆,便为福报祈求之术。你所使的,爷爷从没见过的祭河之法,便是甲兆之术。
李家要术有载,‘祭河术,镇仙门道之基术也。每岁特定之时,或河汛前,或旱魃起,李氏族人临河设坛。坛上陈五谷、鲜果、牺牲之属。主祭者衣特制祭服,持桃木令牌,诵古祭文,祈于河神。愿河伯安流,免洪涛毁田庐;或旱时乞甘霖,润稼穑。此术旨在通河神,借其力维秩序,保民生安。
此是上古祭河之术,然李家先祖早已改进……”
李镇缓缓问道:“改进了步骤?”
李长福点头:“是也,李家世代震慑天下泾纵,便是香火再旺的河伯,听到李家人时,也要乖顺得平安水,渡人载舟……”
怪不得……
李镇心里缓缓释然。
怪不得自己当初在东衣郡柳儿河边上,只用了一句话,便让那定府河伯停了浪。
自己当时不过是个通门境的小卡拉米,原来都是靠了李家人的身份。
爷爷再道:
“甲兆之术,数不胜数,然生民不可离水,因此甲兆之术最为看重之,也为祭河与求雨。
李家要术有言,久旱不雨,禾苗将槁,则施此术。李氏精于此道者,于旷地设三层法坛,奉龙王位,周插绘云水纹之旗。施法者踏禹步,挥蘸法水之柳枝,高诵祈雨咒。咒文多敬龙王,唤天地水汽。咒起则坛周生雾,云气渐聚,终降甘澍。”
李镇默默记在心里,“爷爷,这个也有改进?”
李长福点了点头,笑呵呵道:
“当然,天下龙王莫都曾在我李家结过仙缘,一声雨来乎,管他设不设潭,谁不降雨,就削他!
只不过此法霸道,吃血脉道行,你就算是李氏嫡子,但无本事,龙王若瞧不上你,也不会降雨……
可你现在,资格够了。”
李镇点头。
“甲兆之后,便是乙兆之术。
所谓乙兆,便乃驱邪避祟。
此术有二为核,一曰,杏桃之木辟邪,镇仙门道用之。李氏族人取老桃木为剑,遇宅有邪祟,如怪声、阴气弥漫,则持剑挥之。剑过处阳气生,震慑邪魅。同时诵驱邪咒,增剑威,逐祟出宅,护家宅宁。
另之,便是符咒镇宅法,曰符咒者,镇仙之要也。李氏族人以朱砂书黄表纸,绘诸符。镇宅符贴于大门,阻邪煞入侵。辟邪符置屋角或佩身,护人免祟扰。绘符时需心无杂念,注生气于上,方得生效。
此二术,听起来简单小道,然施之,不可谓不驳杂……
桃木剑,亦可换作千年玄铁,符咒术,也可诵诛仙之咒。
李家之道平平无奇,便在一个,变通者成也。”
李镇印刻在心里,无一不敢忘却。
“丙兆,则为请仙之术。
唤二法,一为请仙入梦,遇疑难,欲求先祖指引,则施此术。夜静时,于室中点特制檀香,香能凝神通阴阳。施法者坐蒲团,闭目冥想,诵请仙咒。咒声中,神识入空灵,与仙或先祖魂通。后或入梦显形,赐启示。
二为灵媒通神,所谓镇仙门道中,欲有疑难,需先净身焚香,涤气场,而后入恍惚态,神灵先祖魂附其身。灵媒音容皆变,如所附者。问者发问,则以其口吻作答,解困惑,卜吉凶。
丙兆也与普通的乡下半仙无疑,但越通透此术者,便越能通神请仙,冲阵杀人,亦可信手拈来!”
说罢,李长福低声一叹:
“只可惜,我李家有一仙碑,世代为家主所传用,可太岁仙消失之后,便也带走了李家的仙碑……
那仙碑神异,请神之兆术,乃上上之!
只可惜早无了下落,要不然李家也不会落到那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