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茵茵扶着座椅缓缓坐下,抬头打量着眼前的胡瑶。
褪色的蓝布工装洗得发白,曾经精心烫卷的头发如今简单地扎成马尾,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却再也看不到半点蔻丹的痕迹。
“听说你母亲病了,现在好些了吗?”她轻声问道。
胡瑶浑身一颤,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工装下摆。
她垂着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不是很好……还要住院……”
话没说完就哽住了,胡瑶急忙别过脸去抹眼睛。
沈茵茵没有再问。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特的沉默,车上其他闹哄哄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想起曾经那个穿着时髦呢子大衣,在学校里趾高气扬的胡瑶。
如今物是人非,那些针锋相对的过往,好像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到站时,沈茵茵撑着座椅想要起身,胡瑶立刻伸手搀扶。
那双布满茧子的手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她。
“沈茵茵……”就在沈茵茵即将下车时,身后传来细若蚊蝇的声音,“以前的事……对不起。”
沈茵茵回头,正好看见一滴泪砸在胡瑶的解放鞋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而对方始终低着头,仿佛用尽了全部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她轻轻叹息一声,也没说什么。
其实这样的寒暄发生在她们之间本身是很奇怪的,不过胡瑶虽然曾经几次在她面前嚣张,还企图陷害她。
但可能因为最终也没对她有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再加上她现在窘迫的处境,沈茵茵虽然不至于心软,或者圣母心,但也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
沈茵茵下了车,就往家走,刚进门,霍芳就“噔噔噔”从屋里跑出来,蹲下身子帮她换拖鞋。
“嫂子,累不累?”小姑娘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
沈茵茵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累。”
霍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嫂子,有你的信!”
她说完转身就往屋里跑,不一会儿举着一封信冲出来。
“是哥哥寄来的!”
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让沈茵茵心头一暖。
她小心拆开,里面是霍枭已经写得工整有力的钢笔字。
【茵茵:
任务进展很顺利,新装备我已经初步掌握了。每天训练结束,总会想起你,想起我们的孩子。
最近胃口好不好?孩子闹不闹你?
没办法在你身边照顾你,我心不安,只期望后续也一切顺利,能够在你生之前赶回来。
等我回来。
霍枭】
沈茵茵眼眶微热,提笔回信。
【霍大哥:
我胃口挺好的,宝宝也不闹,家里也一切都好,你放心。
之前产检,医生说我们有两个宝宝。
干妈知道后,天天变着法子给我补营养,早上糖滚蛋,晚上老母鸡汤,我都胖了不少了。
芳芳也特别懂事,处处照顾我。
你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担心我,我和宝宝会好好等你回来的。
茵茵】
这封倾注着沈茵茵无限思念的信,等霍枭收到,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那天,霍枭刚结束夜间训练,就被通讯员叫住。
“霍队,你的信!”
另外五个兵立刻围上来,“哟,谁给咱活阎王写信啊?”
“我爱人。”
霍枭简短回答,接过信封转身就走。
“扯吧!”有人起哄,“就你这张阎王脸,木头性格,还冷冰冰的,哪个女同志这么想不开?”
霍枭没搭理他们,走到灯下拆信。
当读到“两个宝宝”时,他猛地站起来,凳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刺啦”声。
“两个……”
他喃喃重复,一副惊诧、惊喜又担心的表情。
远处的士兵们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他们从没见过霍枭这样失态。
昏黄灯光下,霍枭将信纸按在胸口,仰头深深吸了口气。
“茵茵……”
夜风拂过他发红的眼眶,吹散了那句低不可闻的思念。
……
清明节的前一天,晨雾还未散尽,陈老太就收拾好了香烛纸钱,站在屋子里,满脸踌躇。
她望着沈茵茵隆起的肚子,“茵茵啊,要不你还是别去了,你这身子……”
“干妈,”沈茵茵将准备好的东西装进布兜,“您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霍芳已经背好了小包袱,像只护崽的小母鸡似的站在沈茵茵身旁。
“陈奶奶放心,我会照顾好嫂子的!”
陈老太见实在拗不过她们,也只能答应。
简单收拾了一番,三人就出发去火车站了。
拥挤的火车车厢里,没有霍枭在身边,沈茵茵才真切感受到之前几次被他护得有多周全。
人群推搡间,霍芳张开双臂挡在她前面,声音稚嫩却响亮。
“让一让,我嫂子怀着宝宝呢,别撞到她了。”
有乘客不耐烦地瞪过来,却在看到沈茵茵高耸的腹部时连忙让开。
霍芳趁机扶着沈茵茵坐下,又从包袱里掏出水壶。
“嫂子喝水,一会坐车累,你靠着我睡一会。”
陈老太看着霍芳一本正经的模样,眼眶微热。
这孩子,越来越有她哥哥的影子了。
沈茵茵笑着点了点头,车子发动之后,靠在霍芳肩膀上睡了一会。
但她现在身子重,经常要去洗手间,其实也压根睡不着。
这一路回去,也算是受了不少罪。
不过她没表现出来,怕陈老太和霍芳更担心。
好不容易回到大院,邻居们见到她们,纷纷围上来。
“哎哟!小沈肚子这么大了?”
“我记得小沈这月份还没有很大,肚子怎么这么大?”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仔细琢磨就很不对劲了。
“我嫂子怀的是双胞胎!”
霍芳骄傲地宣布,边上有几个婶子的表情这才变得不一样了。
“原来是双胞胎啊。”
陈老太看她们那样也不想多说,拉着沈茵茵就赶紧回家。
刚走进屋,沈茵茵就被拉到沙发上休息,看着一老一小忙前忙后。
陈老太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丈夫的遗像,霍芳则踮着脚扫房梁上的蛛网,灰尘落在她扎着红头绳的小辫上。
“老头子,”陈老太点燃三炷香,声音哽咽,“咱们家要添丁了,你在那边……可得保佑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