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安国公许清和其庶子许子枫。
家丁来报信时,江元音正在前厅听刘启讲解年初一祭祖、册封典礼的流程与礼仪。
家丁瞅了瞅刘启,在称呼上犯了难,一番纠结后还是开口唤道:“夫人,安国公和许四郎来了,在门口候着呢。”
夫人也未要求他们改口唤“公主”,现在还在侯府,就还是先唤“夫人”吧。
不过当也是因为他家夫人今天上午忽然被册封为“栖梧”公主,否则那安国公来侯府,怎会肯在门口等候通传?
肯定会直接大步进来,他们可没人敢拦。
家丁禀告完后,请示问道:“夫人,可要领安国公与许四郎进来?”
江元音没急着回答,而是问道:“可知会侯爷了?”
午后,她同刘启在这学习,齐司延便去了书房。
家丁摇头,回道:“安国公说,是求见夫人,故小的便直接来寻夫人报信了,暂未来得及知会侯爷。”
闻言,江元音心中有数了。
许清这是冲她来的,还带上了许子枫,所为何事,她一清二楚。
刘启还在身侧,她不宜展现太多的情绪,更不可能对许清避而不见。
是以,她故意侧身询问刘启:“刘侍郎,安国公登门,我可能抽空见见?”
安国公位高权重,但她现在可是奉旨在学习祭祖、册封典礼的礼仪。
刘启忙躬身回道:“公主殿下要召见安国公,何须过问臣?”
“公主殿下此言,真是折煞臣也。”
江元音这才吩咐家丁:“贵客登门,自然得知会侯爷。”
“是,小的立即去知会侯爷……”
“不,你派别人去知会侯爷吧,”江元音打断道:“你速去领安国公与许四郎过来,万不能让安国公在门口久等,怠慢了贵客。”
“是,夫人,小的这就去办。”
没多久,齐司延闻讯而来。
有刘启在,两人没有过多言语上的交流,只是在足够的默契下,视线一交汇,便立即心领神会。
两人都知道,许清为何而来。
而刘启,看似是个障碍,又是个很好的见证人,稍稍推他一把,保不准还能成为最佳的传声筒。
将一会许清与许子枫的种种言行,辗转传入李彦成耳中。
刘启出身寒门,不是世家子弟,非许清派系阵营中的人。
想来,这也是李彦成会派其来侯府的原因。
又过了一会,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许清与许子枫在家丁的引路下,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许清一身深色锦服,裹着件素色的裘袍,仍是那副儒雅文人的模样,走在最前头,手中还拿着一根荆条。
慢其半步的许子枫看起来可就凄惨狼狈了。
这样冷的腊月,他只着了单薄的里衣,冻得唇色发紫,后背捆满了荆条,低垂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许清身后。
父子俩身后,还跟着数位随从,双手都拎得满满当当。
显而易见,今日这出戏,唱的是“负荆请罪”。
江元音和齐司延原本坐在厅内,闻声对视了一眼,作势起身相迎。
许清大步迈进了厅内,手握荆条,稍稍俯身,朝江元音虚行了个礼,连声道:“怎么能让公主起身迎老臣?当是老臣给公主请安行礼才是。”
“臣安国公许清,参见栖梧公主。”
江元音还是如同数月前,在国公府,二人初次见面那般,温婉内向,没有半点锋芒,更别说跟许清摆什么公主架子了。
许清虚行礼,她亦虚扶了一把:“安国公莫要多礼……”
一旁的齐司延朝许清作揖:“安国公。”
这时刘启随之躬身行礼:“下官礼部右侍郎刘启,见过安国公。”
许清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后浅笑看向齐司延。
这个笑脸,他可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未变成冷笑。
许昌安贪污抚州赈灾救疫库银一案,虽明面上是豫章郡守陆迟查破。
但他心里清楚,根本是齐司延所为。
那时他才后知后觉,齐司延所谓的陪小产的江元音南下求医散心,根本是南下查案的借口。
难怪李彦成会允。
只是他当时注意力都在李霁正在审查许子枫一案上。
他一直知道李霁乃是李彦成肃清朝野的“傀儡”,所以格外紧张此案。
担心李霁是得了李彦成的旨意,要借题发挥,对付许家。
于是只顾盯着李霁,直到许子枫被无罪释放,许昌安被押送回京,才恍然惊觉,这竟是出“声东击西”的戏!
他保不住许昌安,痛失一子。
许昌安手中的公务权利,都被转移到了齐司延手上。
他许家栽了个大跟头!
他才刚从伤痛与打击中,缓过神来,却得知,李彦成认回了先帝遗孤,册封江元音为“栖梧公主”。
以他对李彦成的了解,李彦成不可能容得下先帝的女儿。
这般惺惺作态,为的不过是树立“仁君”的形象,以此来洗刷其当年,弑兄逼位的骂名。
因此,李彦成一定会“重视”捧着江元音,好在天下人面前做足表面功夫。
所以,他才决定暂时不同齐司延撕破脸皮,佯作不知是其调查的抚州赈灾救疫一案。
他得先和齐司延维持表面的和平,拉拢江元音。
日后,总有报仇的一日。
许清深呼吸,方才同齐司延寒暄道:“还得恭喜定宁侯,成了驸马,以后也是皇亲贵胄,大家都是一家人。”
他加重了“也”和“一家人”的发音,拉近关系。
他是国舅,他是驸马,自然都是皇亲贵胄,算是一家人。
齐司延置若罔闻,只是看向仍在厅外,并未迈进来的许子枫,挑眉问道:“安国公这是作甚?”
他未回应许清那“示好”的话,许清便也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无视掉。
许清侧目看向江元音,关切地打量了一番,关心问道:“公主身子可好些了?”
他提醒补充道:“意外发生那日,臣将逆子送至刑部后,便来侯府探望了,可惜定宁侯说公主卧病在床,不便探视。”
“臣本想着过几日待公主身体好些再来,谁知公主却南下了。”
他耐人寻味道:“臣有好多话,都未来得及同公主说。”
当日,他本就以“舅舅”自称了,若非许子枫不成器,又被李霁摆了一道,他早就和江元音聊起其生母,拉近感情了。
何至等到今日?
“多谢安国公关心,我身子已无大碍了,”许清无视了齐司延的话,江元音只好看一眼他手中的荆条,又看一眼厅外的许子枫,挑明问道:“安国公这是……?”
许清回道:“在公主离京南下这段时日,珩王结了案,查明一切乃是齐氏勾结江家三口为之,与逆子许子枫无关,宣判逆子无罪释放。”
“但,逆子当日推搡公主,导致意外发生乃是实情!”
“虽珩王不罚,逆子所犯的罪孽却不可饶恕!”
“故老臣今日携逆子登门,向公主负荆请罪!”
语罢,许清侧身,厉声道:“许子枫,跪下!”
捆满荆条的许子枫闻声跪在厅外院中。
寒风瑟瑟,他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
他被冻得乌紫的唇哆嗦着,说话都不太利索:“臣、罪……罪该万死……求公主殿下责罚……”
经此一事,他神情恍惚,早不是当初以为娶了齐婧涵,能借到侯府的势,助他在国公府站稳脚跟的心高气傲的公子哥了。
他虽在李霁那逃过一死,但他在国公府却过得生不如死。
许昌安被处死后,许清怒极之下,曾砸了他满头的血,愤恨道:“为何死得不是你?”
他今日不能取得江元音的原谅,一定会死。
……江元音,竟是公主。
许清双手将手中的荆条递上:“公主尽管动手,虽说哪怕将逆子打死,也难以弥补公主的丧子之痛,但哪怕能消弭一丝公主心中的不快,逆子便死得其所!”
“丧子之痛”四字,他说得近乎咬牙切齿。
江元音失去的,不过是腹中胎儿,他失去的,可是抚养成人的儿子!
她怎会比他痛?!
江元音心中冷笑,面上却好似吓了一大跳一般,往后退了退,轻摇了摇头。
他算盘倒是打得响亮。
她上午才被册封为“栖梧”公主,若下午就用荆条抽打了许子枫,嚣张跋扈的名声今日就要传遍汴京。
还得被迫和许家了结了此桩恩怨。
齐司延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将江元音护在身后,替其发声拒绝道:“年初一便是祭祖与册封典礼,皇上特派了刘侍郎过来同公主讲解当日事宜,公主怕是没空与许四郎计较往事。”
他一个余光扫过一旁的刘启。
刘启会意,俯身开口道:“臣奉旨前来,协助公主殿下准备年初一的祭祖与册封典礼。”
许清握紧手中荆条,道:“如此大事,自不能耽搁,那便请公主与刘侍郎继续,至于逆子……由老臣代公主动手责罚。”
语罢,他转身迈向厅外,一荆条狠狠抽打在许子枫身上。
许子枫吃痛地叫出声来。
而许清心里积累着丧子之痛、这数月连连吃瘪的怨气,与此刻,在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面前,丢了面子的不满,通通发泄在许子枫身上。
他还是那副文人做派,没有一句辱骂,却一下比一下抽得用力,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许子枫惨叫连连。
等到许子枫结结实实挨了十多下,齐司延才扬声制止出声:“这里是侯府,安国公若想教育儿子,还请回国公府去,莫扰了我侯府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