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再次剧烈地咳嗽,这一回是被齐司延的话惊吓到。
他拿帕子捂嘴,顺气平缓,压抑着咳嗽,闷声道:“胡、胡闹……!”
齐司延淡声一一分析道:“王爷这十多载虽无实职,但暗中处理的政务并不少,王爷若坐上了龙椅,处理朝政定得心应手。”
他接着换了个角度,劝道:“更何况王爷为了大昭不动荡,无辜百姓不遭殃,咽下了乳母被逼死的伤痛与仇恨,抛弃了个人的生死,此等以天下人为先的胸襟,我自愧不如。”
他开始给李霁上高帽:“王爷不是为了阿音,而是为了天下人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有人君之器,具九五之姿。”
他亦不忍百姓颠沛受苦,可他无心天下,只愿和阿音相守。
辅佐李霁登基,是当下能寻到的最好的选择。
江元音听着,甚是同意。
她认可附和道:“大到黎明百姓,小到纠缠着王爷的许绮嫚,王爷都能顾及,王爷若登高位,是大昭子民之福。”
李霁连咳数声,方才缓和过来,喘着粗气左一眼右一眼的看他们:“你们两口子少一唱一和地忽悠我,我、我可不会……变成第二个他。”
十六年前,李彦成便是弑兄逼宫,坐上皇位。
在权利的浸染下,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如今他若取而代之,和当年的他有甚差别?
都是“弑兄”。
江元音懂李霁在顾虑什么,一半揣测一半笃定地问道:“王爷仔细想想,他当年坐上皇位,当真只是为了边关被胡人侵略的百姓?还是一己私欲作祟?”
父辈那些事,她没有经历,自然不清楚,便是有耳闻,也是胜利者该写过的历史。
可从李彦成再娶先帝之妻,登基不过两年,便设计害死齐腾夫妇。
她不信,他真的是为了天下人,不得不“夺位”,他必然有他的私心。
且坐上龙椅后,为了这点私心,残害忠良。
李霁不语。
虽然宣告天下的理由是,先帝怯懦,不敢迎战胡人,置边关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他最是清楚,最先让李彦成动了“夺位”之心的原因是,先帝强娶了许令仪。
李霁的沉默,让答案显而易见。
于是江元音接着道:“王爷曾是他最亲近之人,他为君如何,是否真心为民,王爷一清二楚。”
她重声肯定道:“王爷就是王爷,不可能是第二个他。”
认识这么久,见识过他随心所欲地损人,却从未见他真的伤害过什么无辜之人。
哪怕是一直纠缠着他不放的许绮嫚。
“王爷不必多虑,”齐司延亦开了口:“王爷只需为这天下百姓考虑,旁的交给微臣即可。”
正话反话都给这两口子说了,李霁气到无语。
半晌后,语气终于恢复平静,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你们这么轻描淡写地谈天下易主之事,搁这过家家?”
他没好气地瞥齐司延:“张嘴便是要将这天下交予我,怎么给我?靠你们俩这把我气吐血的厉害的嘴吗?”
齐司延朝着李霁微微俯身,明牌道:“臣齐司延率朝中众武将,愿拥护王爷为新君。”
当年没有他父母率众武将,拥护李彦成,李彦成是不可能坐上皇位的。
这也是为何李彦成一坐上皇位,便着手设局,杀猛将,释兵权的原因。
但他与父母不同,只要报了血海深仇,天下安定,他愿意随阿音归隐,不成为帝王心中悬之难放的隐患。
李霁不傻,闻言方知齐司延实力如何。
他竟已暗中收拢齐腾夫妇的旧部?
他对齐司延的认知印象一次次被刷新,忍不住再次重复问道:“你当真是今年才病愈?”
这如何可能?
齐司延淡声:“当真。”
李霁再次陷入沉默。
齐司延竟是如此不显山露水,闷声做大事的狠角色。
这皇位,不管他坐不坐,总是李彦成是坐不稳了。
李霁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旋即好似三人没谈过这沉重严肃的话题一般,突兀地不耐出声:“这车夫怎么回事?这么半天也不走?”
江元音和齐司延交换了眼神,无声达成共识。
李霁不是无脑之人,且同样无心天下,自不可能三言两语被他们策反。
何况刚刚的谈话,不过是话赶话说到那个份上。
李霁无意再谈,他们便不再劝说了。
只是齐司延没有江元音那么复杂的思绪与顾虑,于他而言,李霁就是目前能寻到的,最合适的新帝人选。
但其若仍选定李彦成阵营,他不会让他再回到汴京。
江元音试探李霁立场地问:“王爷是想让车夫出发去哪?”
“苗疆,”李霁蹙眉,指了指齐司延冲江元音道:“他把空耳症传给你了是吧?”
“还有记性也不好,说了别叫我‘王爷’,”他沉着脸训斥道:“有你这么当后辈的吗?就说了两句你不乐意听的,便翻脸不认人,真叫叔父寒心啊。”
李霁的立场很明显,他选江元音。
把话都敞开来说以后,江元音对李霁的怒气便散了,反嘴道:“叔父的耳朵和记性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说了,不去苗疆,我们回汴京。”
李霁一听她又改口唤“叔父”了,眉目舒展,半点不介意她同自己斗嘴,声音都多了些力气,全然不似刚吐了血:“我辈分大听我的,去苗疆。”
“……那叔父换辆马车,自己去苗疆吧。”
李霁又是一声冷哼,不和江元音倔,换了切入点。
他看向齐司延,问:“这苗疆你去不去?血藤花取不取?要不要给她解‘燕无息’之毒?”
正逢苗疆雪季,他不信齐司延不是为了血藤花而来。
果不其然,齐司延颔首,一一作答:“苗疆要去,血藤花要取,‘燕无息’要解。”
他记得阿音说过,想和他生个女儿。
李霁勾唇轻笑,轻扫江元音,意味深长地感慨:“这三人成行,着实是妙,总能寻到观念一致的同伴啊。”
刚好小两口一起“气”他呢,现在齐司延就同他统一立场了。
齐司延决意去苗疆,他不信江元音不去。
齐司延看向江元音,清冷的嗓音瞬间温柔了几个度,温声道:“兰城到苗疆不算远,我同王爷速去速回,阿音就在兰城等我们吧,待我们取了血藤花回来,一起回汴京。”
末了,补充道:“阿音莫急,王爷延缓了半年的毒发时间,去一趟苗疆耽误不了事的。”
江元音点点头,口吻亦柔和了,乍一听很是温顺乖巧:“叔父所言甚是,三人成行才是最妙的,那我们便一人退一步,我先陪你去苗疆,你再陪我回汴京,这样你我二人皆得偿所愿了,你看可好?”
李霁眯眼:……
行啊,可真行。
三人关系果然最是牢固,这小两口可是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事到如今,他别无选择,毕竟有齐司延相助,他根本拦不住江元音回汴京。
而若是江元音真回了汴京,他的“死”便毫无意义。
李霁在心里把两人骂了一遍,再开口自然没好气:“那还等什么?走啊。”
江元音闻言便知,李霁这是应了。
一切算是谈妥,她眉目自然轻松起来,连口吻都轻快了:“叔父莫急,还得等一人。”
李霁:“谁?”
齐司延则无声投去询问的目光。
“阿粟啊,你们忘了?”江元音回道:“此番去苗疆不止是找血藤花,更是带阿粟去学控蛊驭蛊的。”
说完她撩开车窗帘,吩咐候在马车外的沉月去寻阿粟过来。
早晨离开崔家时,是来寻留信出走的许绮嫚的。
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经历了找到许绮嫚、齐司延抵达兰城,李霁更是招呼不打,直接送走了许绮嫚,拿了行李坐上他们的马车,直接嚷嚷要出发去苗疆。
阿粟自然没和她一道。
马车内,李霁笑得不怀好意,故意“挑拨离间”地出声:“定宁侯同元音分别两月,还不知她身边有新人吧?这个叫阿粟的少年,生得高挑,浓眉大眼,元音对他甚是上心,这两个月带他寻医问诊,来了兰城,现在又是为了他去苗疆,忙得很呐。”
这三人行嘛,总不能他一人受气。
江元音瞥了李霁一眼。
又来。
他怎么就这么热衷于逗齐司延生气呢?
什么恶趣味。
然而这回齐司延是半点没生气,只是状似不经意地挺直了腰背,一双手又搁置在腰带两侧,笑道:“阿音这么忙还为我绣制了腰带,果真是时时刻刻将我放在心上。”
“多谢王爷让我知晓,阿音有多在意我。”
李霁算盘落空,握拳轻咳了两声,埋怨望向江元音,无声告状:嘚瑟成什么样了?你管管他!
江元音掀了掀眼皮,非常明辨是非,无声地回他:是你先惹他的。
李霁开始情真意切地咳了起来。
三人行真是“妙”啊,气煞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