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仙舟在沧澜江上空缓缓前行,船身通体白玉打造,船首雕刻着展翅仙鹤,两侧船舷镶嵌着三十六枚避水珠,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乌竹眠站在船头,江风拂动她束起的高马尾,发梢间的发带若隐若现。
“师姐,你看那边!”李小楼趴在船舷边,指着江面某处惊呼,她穿着杏黄色襦裙,腰间挂着一串师九冬送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乌竹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平静的江面上突然泛起一圈不自然的涟漪,水下似有暗影浮动,她下意识握住腰间的且慢,剑鞘传来微微震动,谢琢光的声音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水下确实有东西。”
“大师兄,停船。”乌竹眠头也不回地说道。
站在桅杆下的宿诀闻言挑眉,抬手打出一道法诀,巡仙舟立刻悬停在空中,船底阵法亮起幽蓝光芒。
师九冬拉着她二哥师青阳凑到船边,小姑娘踮着脚尖往下看:“是不是我三哥留下的线索?他说’江下有城’……”
“嘘。”乌竹眠突然抬手制止她,眼神锐利如剑。
江面此刻完全平静下来,连一丝波纹都没有,然而这种反常的平静却更让人不安。
谢琢光走过来,一袭白衣立于乌竹眠身侧,修长手指轻点江面:“有结界。”
说着,他指尖凝聚一点金光,触及水面时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江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隐约可见水下有建筑轮廓一闪而过。
“是障眼法。”师青阳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瞳孔微微收缩:“而且是很高明的障眼法,若非剑尊大人和谢盟主在此,寻常修士根本发现不了。”
师九冬突然指着西侧江岸:“那里有座庙!”
众人转头望去,果然在芦苇丛中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河神庙,青瓦残破,墙皮剥落,但门楣上“沧澜水府”四个鎏金大字仍依稀可辨。
“下去看看。”乌竹眠当机立断,巡仙舟缓缓降落在庙前空地上。
河神庙比远看更加破败,门扉半塌,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师青阳点燃一张明光符,照亮了昏暗的室内。
符火映照下,众人发现墙壁上绘满了褪色的壁画,描绘的正是“鬼娶亲”的场景,一顶花轿从水中升起,岸边站着无数低头躬身的黑影。
“这画……”师九冬声音发颤:“和我三哥失踪前传回来的草图一模一样!”
乌竹眠走近细看,手指轻抚壁画,突然在某处停顿,她指尖凝聚剑气,轻轻刮开表层颜料,露出下面隐藏的符文:“是引路符,指向江心某处。”
谢琢光忽然转身望向门外:“有人来了。”
众人警觉回头,只见庙外不知何时起了浓雾,雾中隐约传来锁呐声,凄厉悠长,宿诀冷笑一声,抽出腰间的阎罗剑,声音冰冷:“装神弄鬼。”
浓雾渐散,江面上竟真的出现了一顶花轿,通体鲜红如血,四角挂着白灯笼,由四个纸人抬着,踏水而行。
花轿周围还飘着无数白色纸钱,落在水面上却不沉,而是诡异地打着旋。
“是刚才看到的花轿!”李小楼惊呼。
乌竹眠与谢琢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飞身而出,剑光如虹直指花轿,然而就在剑锋即将触及轿帘的刹那,花轿却突然下沉,眨眼间便没入江中,只留下了一圈涟漪。
“追!”乌竹眠毫不犹豫掐了个避水诀跳入江中,谢琢光紧随其后,宿诀啧了一声,拎起李小楼的后领也跃入水中,师家兄妹对视一眼,咬牙跟上。
入水后,众人发现江水竟异常清澈,水下能见度极高。
乌竹眠的避水诀在周身形成气泡,她看到前方那顶花轿正快速下沉,纸人抬轿的动作僵硬却迅捷。
谢琢光传音给她:“不对劲,这江水太干净了,连条鱼都没有。”
确实,偌大的沧澜江,除了那顶诡异的花轿,竟看不到任何活物,众人跟着花轿下潜约百丈,光线越来越暗,李小楼已经吓得紧紧抓住宿诀的衣袖。
突然,花轿在一处水底悬崖边停下,四个纸人机械地转身,用没有五官的脸“看”向追来的众人,乌竹眠反应很快,立刻警觉地停下,且慢已出鞘三分。
纸人齐齐抬手,指向悬崖下方,随后花轿连同纸人一起化作青烟消散,露出悬崖下若隐若现的建筑轮廓。
乌竹眠指尖凝聚一缕灵力,轻轻点在眉心,她的瞳孔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透过浑浊的江水,望向深处,那里隐约浮现出一座城池的轮廓。
青灰色的城墙高耸,城门半开,仿佛在无声地邀请。
城内的建筑错落有致,飞檐翘角,却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中,像是被一层薄纱覆盖,看不真切,更诡异的是,整座城并非静止,而是随着水波微微晃动,仿佛真的是水中的倒影,虚幻而缥缈。
“那是……镜花城吗?”师九冬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我还以为只是个传说。”
李小楼凑过去,好奇地问:“什么传说?”
师九冬的声音不高不低,确保在场的人都能听见:“据说很久以前,沧澜江畔曾有一座繁华的城池,名为‘镜花’,城里的人擅长幻术,能以水为镜,倒映出人心最深处的欲望。”
“后来呢?”李小楼追问。
“后来……”师九冬的手指无意识搓了搓:“城主为了追求长生,献祭了整座城的人,开启了一道禁忌的阵法,结果阵法失控,整座城池一夜之间沉入江底,所有亡魂都被困在幻境里,永世不得超生。”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有人说,每逢月圆之夜,镜花城会从水底升起,引诱活人进入,而被带进城里的人……”
“会怎样?”
“会变成幻境的一部分,再也回不来。”
师青阳皱眉:“九冬,别胡说。”
师九冬不服气地撇嘴:“我才没胡说!三哥的玉牌裂开前,传回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水下有城’!而且现在我们也看见了!”
乌竹眠和谢琢光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宿诀忽然开口:“传说未必全是假的。”
师九冬眼睛一亮:“所以三哥可能被困在镜花城里?”
谢琢光眸光微沉:“若真是如此,那这座城恐怕不是什么幻境,而是一道封印。”
“封印?”李小楼疑惑。
乌竹眠轻声道:“封印着某种……本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窗外,远处城市的虚影忽然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一行人沉默了片刻,毫不犹豫地纵身往下跳。
*
穿过结界的那一刻,乌竹眠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想象中的阴森鬼气扑面而来。
然而预想中的恐怖景象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热闹非凡的街道,青石板路两旁店铺林立,朱漆牌楼下挂着红灯笼,行人衣着古朴却色彩明艳,俨然一幅盛世画卷。
“这……”李小楼瞪大眼睛,手中捏着的驱邪符缓缓垂下:“和说好的鬼城不一样啊?”
宿诀的瞳孔微微收缩,轻轻摩挲阎罗剑的剑柄:“障眼法?不、不对……”
他俯身拾起一片飘落的桃花瓣,指尖碾过,花汁蹭红了一片:“有实体。”
谢琢光的白衣在熙攘人群中格外醒目,微微皱眉道:“小心,这座城,似乎在模仿我们的记忆。”他的目光扫过街边卖糖人的小贩,那老人慈祥的笑容分明与乌竹眠幼时喜欢的某个街边摊贩一模一样。
师九冬怯生生拽着乌竹眠的袖角:“剑尊大人,我有点怕……”
“跟紧我。”乌竹眠按住腰间的且慢,剑柄传来温热触感,谢琢光在通过本命契约向她传递力量。
她目光警觉地扫过四周,却发现居民们投来的都是好奇友善的目光,甚至有孩童举着风车从她身边跑过,带起一阵清脆笑声。
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
“哎呀!”一声娇呼从侧面传来。
乌竹眠反应极快,侧身避开,却见一个鹅黄襦裙的少女收势不及,直直撞向师青阳,青年修士下意识扶住对方,少女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杏眼琼鼻,唇若点朱。
“对不起对不起!”看着师青阳的脸,少女微微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连连鞠躬,发间银钗叮当作响:“我看庆典要开始了,跑得太急了。”
师青阳收回手:“姑娘没事就好。”
少女偷瞄众人,目光在乌竹眠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即惊喜地拍手:“你们是修仙的仙长吧?我从未见过真能御剑的人呢!”
她手腕一翻,变戏法似的捧出一把野花:“这个送给漂亮姐姐!”
乌竹眠没接,谢琢光上前半步挡在她身前:“小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盈儿!”少女将野花塞给李小楼,手腕上的红绳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镜花城十年一度的莲花祭今晚开始,仙长们来得正巧呢!”
宿诀突然轻笑:“盈儿姑娘脖颈上的珍珠链很别致。”
盈儿条件反射般捂住领口,又慌忙放下:“是、是娘亲留下的……”
她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几位初来乍到,不如让我当向导?城主最欢迎修仙之人了!”
乌竹眠与谢琢光交换眼神。
太巧合了,这少女的出现太巧了,但眼下敌暗我明,既然对方主动撞上来,不如将计就计。
“有劳盈儿姑娘。”乌竹眠微微颔首。
盈儿欢天喜地地引路,边走边介绍城中风物,她说话时眼波流转,时不时“不小心”碰到师青阳的手臂,李小楼被街边捏面人的摊子吸引,差点走散,被宿诀拎着后领拽回来。
“前面就是醉月楼,全城最好的酒家。”盈儿指着不远处一座飞檐翘角的楼阁:“城主常在那里宴请贵客呢!”
话音刚落,酒楼里走出个锦衣老者,远远就拱手作揖:“诸位仙长远道而来,城主特命老朽在此恭候。”
一行人暗自警惕,表面却礼貌回礼。
老者自称姓赵,是城主府管事,热情地引众人入席,酒楼内丝竹声声,舞姬水袖翻飞,席间宾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诸位请看。”赵管事推开雕花窗棂,窗外竟是沧澜江底景象,游鱼穿梭,水草摇曳,阳光透过水面洒下粼粼波光:“镜花城虽在水下,却因上古结界而自成天地。”
李小楼惊叹着伸手去摸,被宿诀敲了下手背,乌竹眠注意到,那些游鱼游到某个位置就会突然转向,仿佛有无形屏障。
酒过三巡,赵管事击掌三声,侍者们端上十来个精致瓷盘:“此乃镜花城特产,水月羹,取沧澜江心月影炼制,食之可延年益寿。”
瓷盖揭开,碗中清汤中映着一轮小小明月,随着汤汁晃动而摇曳生姿。
师九冬好奇地多看了几眼,乌竹眠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脚,谢琢光传音道:“月影似乎是魂魄所化。”
“多谢款待。”乌竹眠面不改色地将碗推向一旁:“不过我等修行之人忌荤腥。”
赵管事笑容僵了一瞬,盈儿立刻打圆场:“仙长们既不吃荤,那尝尝我们特制的清心露如何?”
话音未落,她亲自执壶斟酒,指尖在乌竹眠杯沿似有若无地擦过。
“我师妹不喝酒。”宿诀的眸子闪过一丝猩红,盯着盈儿:“不如由本座代劳。”
盈儿脸色微变,还未开口,宿诀已端起酒杯,仰头饮尽,酒液入喉,他脸上魔纹一闪而逝,笑声肆意:“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