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偻老者出现在赤玄夜身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殿下,要不要……”
赤玄夜抬手制止,冷冷道:“本座亲自来。”
他刚要迈步,忽然三道人影拦在面前,宿诀、乌竹眠、云成玉,呈三角之势将他围住。
宿诀语气平静:“借一步说话。”
赤玄夜眯了眯眼,最终冷哼一声,随他们走到僻静处,声音森寒:“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这话该我们问您。”乌竹眠直视他:“我用灵力查看过了,这里面根本就没有柳青瓷的残魂,那只是记忆投影,你为什么还要执着?”
赤玄夜袖中魔气翻涌:“与本座何干?”
“当然有关。”云成玉把玩着一枚毒针:“你越干涉,幻境越不稳定,若彻底崩坏,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记忆乱流里。”
赤玄夜沉默片刻,忽然讥讽一笑:“你们真以为,本座会在乎这些?”
“你不在乎我们,”宿诀缓缓拔剑:“但你在乎我娘,哪怕是幻影。”
剑锋映出赤玄夜骤然扭曲的面容,他咬了咬牙,忽然露出一点扭曲的笑意:“没关系,明天幻境就要重置了,那个蝼蚁,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夜色渐深,柳府后花园。
楚明河翻墙而入,轻车熟路地摸到柳青瓷的窗下,学了两声猫叫。
听见声音,窗户“吱呀”一声打开,柳青瓷探出头,眼睛亮得像星星:“你还真来了?”
“答应过教你认星象,岂能食言?”楚明河笑着伸出手:“来。”
柳青瓷毫不犹豫地搭上他的手,被他轻轻带上屋顶,两人并肩坐在瓦片上,仰头望着漫天星河。
“那是织女星,那是牛郎星。”楚明河指着天空:“传说他们每年七夕才能相见一次。”
“一年才见一次。”柳青瓷叹气:“那多难过啊。”
楚明河侧头看她,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所以……”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小却坚定:“我宁愿日日相见。”
柳青瓷心跳漏了一拍。
“青瓷,”楚明河忽然握住她的手:“等柳溪镇的事办完,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走?去哪儿?”
“江湖之大,哪里都行。”楚明河目光灼灼:“我可以带你看江南烟雨,塞北飞雪,西域黄沙……只要你愿意。”
柳青瓷怔住了。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自由,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问,那柳府呢?爹爹呢?
见她犹豫,楚明河急忙道:“不急的,你慢慢想……”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骤起!
“轰!”
屋顶瓦片炸裂,赤玄夜凌空而立,魔气如怒涛般翻涌:“区区蝼蚁,也敢妄图带走她?”
楚明河一把将柳青瓷护在身后,拔剑出鞘:“又是你!”
赤玄夜根本不废话,一掌拍出,魔气化作巨蟒直扑楚明河。
“住手!”柳青瓷挣脱楚明河,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你疯了吗?”
魔蟒在距她寸许处硬生生停住,赤玄夜眼中猩红闪烁:“让开。”
“不让!”柳青瓷倔强地仰着头,看向他的目光陌生又防备:“你要杀他,先杀我!”
赤玄夜瞳孔骤缩,一切天旋地转。
*
当晨光穿透窗棂时,赤玄夜猛然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幻境该重启了,那个叫楚明河的蝼蚁,那些刺眼的画面,那些柳青瓷曾经给过他的笑容,都将随着幻境重置烟消云散。
“青瓷,尝尝这个。”忽然,院墙外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我天没亮就去城南排队买的桂花糕,还热着呢。”
赤玄夜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不可能!
赤玄夜疾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雕花木窗,只见院中杏树下,柳青瓷正就着楚明河的手咬了一小口糕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少年耳朵通红,却舍不得缩回手,只傻傻地看着她唇边沾的糕屑。
“幻境……没有重启?”
赤玄夜胸口传来一阵陌生的绞痛,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正不受控制地冒出丝丝黑气。
三百年来,他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脱离控制的滋味,像是有人把烧红的铁块塞进他的胸腔,又像是千万只毒虫在啃噬他的骨髓。
“赤公子?”柳青瓷忽然转头,看见窗边的他,微微颔首行礼,她身边的楚明河立刻站直了身子,手不自觉地按在剑柄上。
两人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赤玄夜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柳小姐今日气色很好。”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连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多谢关心。”柳青瓷浅笑,却不自觉地往楚明河身边靠了半步,语气甜蜜:“明河今日向我父亲提亲了。”
咔嚓一声,赤玄夜手下的窗棂碎成齑粉。
“是吗?”他听见自己说:“真是恭喜。”
楚明河警惕地盯着他,少年人的眼睛干净得令人作呕:“赤公子若有空,欢迎来喝喜酒。”
黑雾从赤玄夜的袖口汹涌而出,却在触及阳光的瞬间被他强行收回。
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不,他需要立刻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阿眠姑娘!”突然,楚明河朝远处招手。
赤玄夜转头,看见一袭烟紫色衣裙的乌竹眠走来,身后跟着作郎中打扮的云成玉。
“青瓷,该去试嫁衣了。”乌竹眠自然地挽住柳青瓷的手臂,眼睛却盯着赤玄夜:“绣娘等很久了。”
柳青瓷脸颊微红,向赤玄夜告退后随着乌竹眠离开。
楚明河正要跟上,却被云成玉拦住:“楚兄弟,我新得了一本剑谱,不如去凉亭一观?”
赤玄夜看着他们将柳青瓷和楚明河分开,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他们也在防备这个来历不明的蝼蚁,很好,至少还没蠢到家。
他转身回到房中,袖袍一挥设下结界,幻境出了差错,他需要查探原因。
但当赤玄夜的魔气渗入幻境核心时,一股陌生的阻力将他弹了回来。
“这是……”他瞳孔骤缩:“情丝?”
幻境中不知何时生出了无数细密的情丝,将原本的运转轨迹缠得乱七八糟,这些情丝一头连着柳青瓷,另一头……则全系在那个叫楚明河的少年身上。
“原来如此。”赤玄夜低笑,笑声却比哭还难听:“你用情至深,竟能改变幻境法则?”
他猛地站起身,结界应声而碎。
窗外阳光正好,照得赤玄夜眼睛生疼,百年前,柳青瓷怀孕的时候,他用尽手段都没能让她再这样对他笑过一次,而这个毛头小子,不过用了七天......
黑雾彻底失控,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
赤玄夜不再压抑,任由魔气席卷全身,既然幻境不按规则来,那他也不必再遵守什么规则。
“杀了便是。”他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在哄睡一个婴儿。
*
另一边,楚明河翻开剑谱第三页时,忽然觉得后颈发凉。
“云大哥,这招回风拂柳……”他抬头,发现眼前的郎中不知何时换成了那个总用古怪眼神看他的赤公子:“赤、赤公子?”
赤玄夜坐在他对面,手指轻轻敲击石桌,每敲一下,楚明河就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你知道柳青瓷是什么人吗?”赤玄夜问,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畔。
楚明河握紧剑柄:“青瓷是柳家大小姐,活泼可爱,心地善良……”
“她是神裔。”赤玄夜打断他:“她体内流淌的血,能让枯木逢春,能让妖魔现形,能......”
他忽然倾身向前:“孕育太古魔族的王。”
楚明河脸色发白,却倔强地瞪着他:“那又如何?我爱的是她这个人。”
“爱?”赤玄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拿什么爱她?你那套三脚猫的剑法?你那点微薄的灵力?还是你那朝生暮死的凡人寿命?”
石桌无声无息地化为粉末。
楚明河猛地拔剑,剑尖却在距离赤玄夜咽喉三寸处再难前进分毫。
“看。”赤玄夜用手指轻弹剑身,精钢长剑寸寸断裂:“你连保护她都做不到。”
他伸手掐住楚明河的脖子,将少年提离地面,楚明河双脚乱蹬,脸涨得通红,却仍死死瞪着他。
“住手!”
三道身影同时从不同方向扑来,乌竹眠发间的玉簪化作三尺青锋,直刺赤玄夜后心;云成玉的毒针飞出八道金光,锁住赤玄夜周身大穴;宿诀也不再伪装,露出本来面目,魔气与灵气在掌心交织成漩涡,轰向赤玄夜面门。
赤玄夜不得不松开楚明河,转身应对,黑雾在他手中凝成长枪,横扫一圈将三人逼退。
“吾儿。”赤玄夜盯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大笑出声:“怎么,想看着你娘亲被凡人玷污?”
宿诀眼中红光暴涨:“不准你侮辱我娘!”
“娘?”楚明河咳嗽着爬起来,震惊地看着宿诀:“你是青瓷的……”
赤玄夜没给他问完的机会。
他身形一闪突破三人包围,再次抓向楚明河,这次他五指成爪,直取心脏。
铛!
一柄油纸伞挡在楚明河面前,伞面绣着并蒂莲,此刻被赤玄夜的魔气撕得粉碎,露出了后面脸色苍白的柳青瓷。
“赤公子。”她声音发抖,却寸步不让:“请放过明河。”
赤玄夜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柳青瓷护在楚明河身前的样子,突然想起百年前,她也是这样护着年幼的宿诀,用单薄的后背对着他的剑锋。
“你……”赤玄夜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为了他,对抗我?”
柳青瓷没有回答,但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楚明河从背后抱住她,少年嘴角还带着血,却努力挺直腰板:“青瓷,退后,我来保护你。”
这句话成了压垮赤玄夜的最后一根稻草。
“保护?”他仰天长笑,魔气冲天而起:“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天空骤然暗了下来,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赤玄夜悬浮在半空,长发飞舞,眼中已看不到半点人性,他的魔气污染了整个幻境,花草枯萎,建筑崩塌,连空气都变得浑浊不堪。
云成玉大喊:“幻境好像快要崩塌了!”
乌竹眠的剑光化作屏障,暂时挡住倾泻而下的魔气,宿诀则冲到柳青瓷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娘,跟我走。”
柳青瓷困惑地看着他,眼神震惊:“宿二?为什么叫我......”
“没时间解释了!”宿诀急得眼睛发红:“楚明河,抓住我另一只手!”
楚明河刚要伸手,一道黑雾如利箭般射来,赤玄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谁也……别想走!”
千钧一发之际,乌竹眠纵身一跃,斩雪剑劈开黑雾,云成玉趁机启动她提前布置好的符阵,金光形成一个旋转的通道:“快进去!”
宿诀拉着柳青瓷冲向金光,楚明河紧随其后,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的瞬间,赤玄夜撕裂空间出现在通道前,一把抓住楚明河的衣襟。
“想逃?”他狞笑着,魔气顺着手指缠绕上楚明河的脖子:“我要你魂飞魄……”
话未说完,“噗嗤”一声,一柄匕首刺入了赤玄夜的后心。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到柳青瓷握着匕首的手在发抖,眼中却满是决绝:“放开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赤玄夜看着柳青瓷,突然笑了,他松开楚明河,任少年被宿诀拉进金光,自己却伸手抚上柳青瓷的脸。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当年你也是这样,为了保护我们的儿子……”
话音未落,赤玄夜的身影开始消散,他却死死盯着柳青瓷,直到最后一刻。
*
“不!!!”
现实世界的地下遗迹里,赤玄夜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怒吼震得洞顶碎石簌簌落下,周身魔气不受控制地爆发,将方圆十里的生灵尽数吞噬。
石壁上浮现出了幻境最后的画面,柳青瓷和楚明河相拥而立,宿诀站在他们身边,三人被金光笼罩着......
赤玄夜猛地一拳打碎了石壁。
他不在乎宿诀,不在乎乌竹眠和云成玉,但柳青瓷……柳青瓷看楚明河的眼神,比当年看他的眼神温暖千百倍。
“情丝......”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字:“区区情丝,也敢阻我?”
外面传来脚步声,赤玄夜收敛魔气,又恢复了那副冷漠高傲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
有风卷起他玄色衣袍的一角,那上面似乎还沾着幻境中的杏花瓣,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烂,最终化为尘埃消散在风中。
就像那些永远无法实现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