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回到办公室想了想,于是把方楷找了来,说道:
“把工人们都聚集下,我要开个会!”
于是方楷赶紧去办了。
很快工厂里轰隆隆的机器声骤然停止。
下面的工人们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
田野走上一个高高的木箱子上,看着下面两百多双眼睛朗声说道:
“同志们......”田野的声音一出来,工人们立刻停止了交流。
“黄副市长刚才在农机厂下了死命令......”
他突然停顿,喉结滚动着,仿佛咽下了什么苦涩的东西,
“三天后,咱们这人造肉厂......就得全关了。”
死寂。车间里只有风扇转动的嗡鸣,还有某个女工压抑的抽气声。
有人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砸在水泥地上的声响格外刺耳。
“关厂子?凭啥?”
突然有大胆的人问道,
“咱们的厂子才开起来没几天,凭啥说关就关?”
田野低头看了那人一眼声音哽咽:
“因为他们说我剥削工人......”
“因为我开除了杨义之父女俩......”
“因为我给你们的工资是国营厂的双倍......”
“我跟他们在铁门那跟他们吵了半天,没用啊......黄副市长说咱们是‘资本主义尾巴’,要连根拔掉。”
他猛地抬头,眼圈泛红,“所谓民不与官斗,所以,从明天起......全体放假,什么时候再开工等通知。”
“等会厂里的会计会把同志们今天的工资全部结算掉!”
田野一说完,工人们的队伍立刻就爆发出愤怒的声音。
“放他娘的狗屁!那两人是偷子!这种人还留厂里做什么!”
“就是!给我们的工资高也叫剥削?”
“关了厂子,我拿啥娶媳妇?”
“我闺女还等着喝奶粉呢......姓黄的咋这么狠心啊!”
她的哭声像个开关,瞬间引爆了压抑的情绪,十几个女工跟着哭起来,车间里一片抽噎声。
“哭有啥用?得想办法啊!”
“我们几个月的工资是谁发的,是谁带咱们搞人造肉?是田厂长!现在有人要砸咱们饭碗,咱们能忍?”
他的话像火星溅在干柴上。
“我这条命,当年修水库差点埋里头,现在不能让他们把饭碗也埋了!”
一个工人转身对着人群,“想保住饭碗的,跟我走!”
“走!去哪?”有人问。
“去找县政府要说法,县政府不管,咱们就是市政府!”
“对!找县政府去!让他们看看咱们是不是该饿死!”
“去县政府!走啊!”
队伍冲出厂房时,田野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同样的事情,在老厂里也在进行着,田野也通知过了。
半小时后,老厂门口的梧桐树下聚了百来人。
有人抄起车间的粉笔在地上写标语,有人撕扯着废旧的包装布做横幅。
有人冲进更衣室,把藏在柜子里的红布被单拽出来,用剪刀豁开,蘸着墨水写下歪歪扭扭的字:
“还我血汗钱,不许关厂子”。
随后,人越聚集越多,两个场子所有的工人几乎在一个小时内全部聚集。
浩浩荡荡的往县政府的方向走去。
队伍越走越长,下班的家属、路过的邻居纷纷加入。
当他们走到十字路口时,队伍已经有近五百人,脚步声像擂鼓,震得路边的梧桐树沙沙响。
快中午了,县政府门前的台阶上已经站满了人。
“开门!开门!”人群开始呐喊,声浪撞在政府大楼的玻璃上。
“还我厂子!还我饭碗!”
不知谁从家里搬来了梯子,把“500工人求活路”的横幅挂在政府大门的门楣上。
能看到横幅边缘还沾着车间的面粉,像未干的泪痕。
显眼的是三个退休老工人抬着的木板标语,上面用煤块写着:“黄副市长乱作为,500工人要饭吃”
田野站在人群侧面,看着眼前沸腾的场面,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又迅速被“焦急”的表情覆盖。
他要的舆论风暴,已经在此刻彻底引爆。
他让记者赶紧把这一幕拍下来。
“都让让!让让!”
几个女工抬着刚出锅的馒头冲进人群,馒头还冒着热气。
“田厂长说了,就算厂子关了,也不能让咱们饿着!”
工人们接过馒头,眼泪砸在面疙瘩上。
有人突然扯开嗓子唱《团结就是力量》,跑调的歌声起初稀稀拉拉,很快就有几百个嗓门跟着吼,声浪把路边的广告牌都震得直晃。
县政府这边,黄副市长当然知道了下面的事情,他在县长办公室里怒吼:
“让公安过来!他们这是谋反!”
于是县公安局出动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对群众做什么,而是远远的保护者群众的安全,防止有人在里面制造混乱。
田野的大哥大响了,田野并没有着急去接,而是听着远处传来的口号声,漠然摸出烟盒,点上一根香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这才接起电话:
“我是田野!”
“田野!你这是煽动工人闹事!”
田野听着对方暴怒的声音,慢悠悠地吐出烟圈:
“黄副市长,你可不要诬陷我,我只是听你的话,将厂子关停了买这不是你要的么?
倒是黄副市长,您带人来抢厂子,就没想过这五百个家庭上街吗?”
“我命令你!你赶紧让工人们回去!”
田野笑了笑说道:“黄副市长,现在我可管不了这些人,因为厂子停工了,在工厂外面我就不是厂长,而是一个平头老百姓!
您不是市长么?你是人民的父母官啊!你去叫他们回去吧!”
说着田野就挂了电话。
黄副市长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差点把电话给摔了。
牙齿被他咬得咯咯作响。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自己只是受人之托,帮人出了一下头,这些竟然捅出这么大个篓子出来了,现在想收拾都难。
县政府好不容易才安抚好这些工人,让他们先回去了。
黄副市长这才深深的透了一口气,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田野坐在办公室里,听筒夹在脖颈间,指尖在拨号盘上飞转。
通讯录上画红圈的二十八个名字,全是市卖人造肉经销商。
“喂?王老板吗?”
电话接通的刹那,田野的声音陡然带上几分沙哑,
“我是田野,人造肉的销售,请暂停三天。”
他故意顿了顿,听着听筒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人造肉得暂停供货了,您店里......先贴个告示吧。”
清真巷副食店的王老板把听筒压在胸口,盯着货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人造肉罐头犯嘀咕。
这玩意儿自从三个月前上架,每天能卖出去两箱,利润比卖酱油醋高十倍。
“田厂长,这告示咋写啊?”
“就写田园食品厂暂时停工,即日起停止售待查。”
“可我还有好多的货没卖掉呢!”
“放心!最多两天,就要重新可以卖了,到时候你的库存将一件不剩!”
王老板咬牙一拍柜台:“好!我这就写!”
下午四点半,王老板贴上告示。
刚贴好,买菜的张奶奶就凑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上念:
“关厂子?这不是断咱们活路吗?”她的喊声引来七八个围观者。
更猛烈的扩散发生在菜市场。
卖豆制品的张老板把告示贴在摊位遮阳伞上,红底黑字在绿油油的青菜堆里格外刺眼。
“张老板,这是真的?”
“我儿子在厂里上班呢!”
张老板往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田厂长亲自打电话说的,黄副市长带了几十号人去抢厂子!”
告示像长了翅膀,半小时内贴满二十家店铺。
“都看看!当官的要砸咱们饭碗了!”
一个推自行车的汉子停下车,掏出烟袋锅子敲着纸板:
“我婆娘就在人造肉厂上班,关了厂子谁给她发工资?”
副食店的王老板没想到,告示贴出后生意不降反升。
第二天。
清晨六点半的露水还挂在菜叶上,一位大妈就挎着竹编菜篮晃进了副食店。
她每天雷打不动买半斤人造肉炒青椒,孙子最爱吃那股子肉香。
可今天货架上空空如也,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罐头盒,像掉了牙的嘴。
“小李子!人造肉呢?”
老板指了指门口的“暂停供货”的告示。
“大妈,您看告示......”伙计指了指玻璃上的红纸。
王大妈把老花镜往鼻尖推了推,手指戳着“关停工厂,暂停生产”几个字,嘴唇哆嗦着念出声。
旁边排队的张婶听见“关停工厂”,叫出了声。
“这是真的?黄副市长要关厂子?那以后我们岂不是买不到了?”
人群像被投了石子的池塘,瞬间炸开。
买豆腐的赵大爷把秤杆一扔:“我前天还跟厂子里的老王头唠嗑,说田厂长给他们涨了工资!”
饭店的孙老板隔着摊位喊:“我店里每天要消耗掉十来斤人造肉,现在关厂子,让我们喝西北风?”
“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一个穿工装的汉子猛地拍在柜台上,玻璃柜台震得嗡嗡响。
伙计吓得往后缩,王大妈却扒拉开他,踮着脚往里屋喊:
“王老板!你给我说清楚,这厂子咋就关了?”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王老板系着围裙出来,脸上堆着苦笑:
“我们也没办法啊,据说是市里过来的黄副市长想要关停厂子。”
在“为民副食品店”,李寡妇正被人群围住。
“昨天还满满一货架,今天咋就没了?”一个戴袖标的居委会大妈指着空货架,眼神锐利。
李寡妇擦着柜台的手停住,突然哭起来:
“大妈,我也不想啊!田厂长说黄副市长带人砸厂子,不让供货了......”
她这话刚说完,旁边的小伙子突然喊道:
“我昨天路过食品厂,看见黄副市长带着人堵在门口!”
人群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骚动。
“这帮挨千刀的!”
市报记者小王蹲在菜市场角落,飞快地记录着。
一个老太太举着空菜篮从他面前跑过,嘴里喊着“去县政府请愿”;
“师傅,您知道厂子为啥关吗?”
小王拦住一个扛锄头的老汉。
老汉把锄头往地上一顿:“为啥?还不是看田厂长把厂子搞火了,眼红呗!我儿子在厂里,现在一个月能拿八十,以前在国营厂才拿四十!”
他的话引来周围人附和,唾沫星子溅在小王的采访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