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俩人都笑了。
这笑声，没啥花哨，就是实在，透着一股子大难不死的心安。
旁边的赵医生听着，紧绷的嘴角也松快下来，脸上多了点暖和气。
窗户外面日头正好，金灿灿的光线斜着打进来，一点点铺满了这不大的病房。
屋里那点子药味儿，好像都淡了些。
周晓顺着光看向窗外，一片刚抽条的绿叶子正亮眼。
他胸口那点最后的憋闷，也跟着彻底散了。
“大壮，晓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周晓看着窗外那抹绿，声音放缓了些，“这趟去省城，见了不少世面，也学了不少东西。可要说最要紧的，是人情。”
大壮眨巴着眼，一脸懵懂，显然没绕过弯儿来。
周晓回过头，脸上带了点笑意：“这世道，肯拉你一把的人，比藏在山里的好猎枪还金贵。”
“哦哦，俺好像有点明白了！”大壮挠了挠后脑勺，憨憨地点头，“晓哥，那些帮了你的人，俺都记在心里了！往后要有机会……”
“行了，你小子少琢磨这些没用的。”周晓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趁现在还能踏实躺着，就给俺好好养伤。等你出了院，回了村，哥再给你寻摸活儿干。”
他顿了顿，像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省城那地方……啧，真不是白待的。”
话音刚落，病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
赵医生板着脸走进来，手里捏着个文件夹，脚步有点急。
他没先看大壮，径直走到周晓跟前。
“周晓，你过来一下。”赵医生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跟你说点事。”
周晓转过身，迎上去：“怎么了赵医生？大壮伤口出问题了？”
“不是他，”赵医生把文件夹往旁边桌子上一放，声音压得低，“是你自个儿。”
他上下打量了周晓几眼：“你这阵子净顾着别人了，自个儿的事倒不上心。在省城跑那么久，回来也不说查查？别回头一身毛病带回山里去。”
周晓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能有啥事？好着呢。山里的白狼都撵不上我，还能有病？”
赵医生哼了一声，没再揪着这茬不放，但那神情明显还是不怎么信。
周晓也不跟他掰扯，摆摆手，扭头看回床上挺尸的大壮：“你小子给我争点气，听赵医生的话，赶紧好利索了，别再让我惦记。”
大壮咧着嘴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哎得嘞，晓哥你放心，俺铁打的！”
赵医生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顿住脚，回头补了一句：“一会记得叫护士来换药。”
门轻轻关上，屋里一下子静下来。
周晓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旧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顺手拎起桌上那个不起眼的灰布袋子。
“行了，大壮，我去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走？去哪儿啊晓哥？”大壮扒着床沿，抻着脖子问。
“还能去哪儿？回村！”周晓手里的布袋往肩上一甩，“明天就走，咱俩一块儿。”
“回村？！”大壮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瞪得溜圆，激动得差点又从床上弹起来，“真……真的回去了？晓哥！咱真能回去了？！”
“废话！”周晓没好气地在他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再不回去，村里头的老少爷们，怕是连咱俩长啥样都快忘了！”
一听真要回乡，大壮那脸上乐开了花，好像身上的伤立马好了一半，嘴里嘚啵嘚地说个没完：“那俺可得赶紧好！必须好利索了！跟晓哥一块回去！得让俺娘好好瞧瞧，俺这身子骨结实着呢！”
周晓被他这股子兴奋劲儿逗乐了，笑着摇摇头，伸手把他往被窝里按了按。
“行了行了，老实躺着吧你。”
他仔细掖了掖被角，确认这小子不会再瞎折腾，这才转身出了病房。
办出院手续不麻烦，几张单子盖了章，就算是完事了。
走在回住处的路上，日头晒得人暖洋洋的。周晓的步子不快，脑子里却跟放画片儿似的，一幕幕闪过。
村口那条被踩得光溜溜的土路，雨后泥泞，晴天扬尘。
草原上空盘旋的老鹰，那一声长啸，能传出老远。
还有……阿岚。想起她，嘴角就不自觉地弯了弯，心里头某个地方软了一下，又有点发烫。
还有小小那丫头，扑过来时咯咯的笑声，脆生生的，能钻到人心里去。
他咧嘴无声地笑了，可胸口却涨满了东西，有点酸，又有点热切。
那是他的地界儿，他的根。
他的念想，都埋在那片黄土地底下。
回到临时的住处，屋里东西不多，但还是得归拢归拢。
几件换洗衣服，路上买的零碎玩意儿。
还有几本书，从省城旧书摊淘换来的，夹在行李中间。
他把书拿出来，手指划过粗糙的封面和泛黄的书页，指尖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这些天埋头在医院和集市之间打转，差点忘了这些“宝贝”。
省城这趟，没白来。见识了，也学到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从外面学来的东西，能不能在山里头派上用场。
他把书重新塞进行囊，拉好系带。
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省城特有的喧嚣，车轱辘声，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嗡嗡作响。
和山里的安静截然不同。
他吐了口气，心里头那点最后的犹豫也散了。
该回去了。
村口那棵老槐树，估摸着叶子该黄了吧？
山里的风，也该凉透了。
第二天清晨，周晓推着大壮的病床离开医院，那家用的轮椅也一块儿带上了。他们一路颠簸，终于在傍晚时分回到了村口。
远远的，村口的人头攒动。村民们显然早听说了这俩人要回来，纷纷赶来迎接。
当周晓和大壮刚一露头，几声兴奋的叫喊便从人群里炸开：“周晓回来了！”
“嘿，大壮也回来了！”
人群拥了上来，村民们热情地拍肩握手，赵轩从人堆里钻出来，快步走到周晓面前，一脸笑意：“兄弟，你可算回来了！村里的猎队还等着你上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