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州、阆中城。
“主上,前头传来消息,朱劫率两万大军,于大寅城外驻扎。”唐检禀报道。
高楷笑了笑:“以逸待劳,一决胜负?”
“倒是打得好算盘。”
杨烨摇头失笑:“朱劫只顾杀戮,不思安定百姓,也无大志,麾下皆是乌合之众,竟有胆量去而复返。”
“不知何处来的勇气。”
高楷淡声道:“若非自愿,便是外人所迫。”
谢无逸拱手道:“主上,微臣观望许久,师叔正于蓬州徘徊,不知筹谋何事。”
“左不过杀人害命。”高楷冷声道。
夏侯敬德面泛怒火:“这妖道,杀了这么多人还不够,竟又要涂炭生灵。”
“主上,末将愿领兵踏平幡冢山,将这仙都派铲除。”
谢无逸摆手道:“敬德不可冲动。”
“幡冢山遍布禁制,险象环生,凡人入内,稍有不慎便死于非命。”
“况且,仙都派如今,唯有师叔一人,门人弟子,皆被他炼成鬼卒。”
高楷眸光一闪:“这些鬼卒,究竟有何用处?”
谢无逸低声道:“鬼卒便是阴兵。”
“如今冥府大乱,大帝、府君皆不知所踪,若能平定一方地界,或可登临鬼帝之位。”
“这些鬼卒,便如人间兵马一般,在冥府攻城掠地,为他开疆拓土。”
“竟是这般!”高楷恍然,“将阳间之人炼成鬼卒,助他在冥府争霸。”
“当真好算计!”
众人听闻,皆毛骨悚然。
人间存活一世,本就艰难,谁曾料想,死后也不得安生。
高楷环顾众人,朗声道:“世道不靖,正需我等抛头颅、洒热血,拨乱反正,再创太平寰宇。”
“这世间,并无人可一手遮天。”
“我等倾尽全力,将一众魑魅魍魉,邪魔歪道剿灭,便不负此生。”
众人齐声道:“愿追随主上创新朝、开太平,拨乱反正,再造乾坤。”
“好!”高楷大喝一声,“既有此心,和衷共济,何愁大事不成?”
“传我军令,即刻起兵,赶往大寅,与朱劫决一死战!”
“是!”众人轰然应诺。
蓬州拢共七县:大寅、安固、仪陇、伏虞、宕渠、咸安、大竹,大寅城为治所。
两万大军,从阆中进发,行走数日,过了阆、蓬二州交界,来到仪陇县。
这座小城北靠斗子山,南倚流江水,山水清明、恍如一幅水墨画,叫人眼前一亮。
昔日,此城为巴、蓬、阆三州交汇处,南来北往的商贾士子、贩夫走卒,皆在城中歇脚,各色乡音夹杂一处,颇为热闹。
然而,高楷率军来时,整座城池四门皆开,其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踪影。
唯有朔风呼啸,传来呜咽之声。
唐检拱手:“主上,待末将进城探查一番……”
高楷摆手叹道:“不必了,城中军民早已死绝。”
“这……”众人皆是骇然,仪陇城虽小,却有三千之众,竟尽数身亡?
高楷翻身下马,过了护城河,穿过北门,途经数条街巷,只剩血迹斑斑,断壁残垣。
夹缝中,尚有一丝一缕青烟,萦绕不散。
一座座房舍,皆门户洞开,四壁漏风,其中可见瓦砾散乱,些许粟米残留,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纵然是县衙大户府邸,也难逃杀劫,尽数殒命。
金银财帛抢掠一空,残肢断臂散落四方,却皆是男子,并无一个妇人幼儿。
夏侯敬德咬牙道:“定是朱劫所为!”
众人皆是大怒,纷纷请战。
高楷喟然一叹:“究竟来迟一步,传我军令,将城中百姓尸骨下葬,入土为安。”
“设桌案,我当亲自拜祭。”
“再往大寅进发。”
“是!”
不多时,县衙中桌案齐备,高楷拈香三拜,哀思片刻,便往城外走去。
途经一座房舍,蓦然神色一动,推开门扉,挥手散去灰尘,迈入房中。
众人皆迷惑不解,却见他神色凝重,只得默然跟随。
高楷环顾四下,面色一变。
壁角处,阴暗之中,正有一人趴伏。
这人一身麻布衣衫,处处裂痕,从中渗出鲜血,翻出骨肉。
手脚四肢,皆被一枚长钉,钉死在地缝中,动弹不得。
发髻散乱,遮蔽头脸,看不清面貌。若非胸腹间,一丝丝微弱起伏,几乎和死尸无异。
“这位郎君……”唐检轻声开口。
这人听闻动静,略微抬头,却叫众人直抽冷气。
只见他头顶光溜溜,血迹斑斑,一点一点凝结成块,更有一丝一缕渗出,在整张脸上流过。
灰白发丝垂落,纷纷扬扬,好似下了一场雪。
这人竟被硬生生扯下一头青丝,一根不存。
“救我、灶台……”这人含糊不清道。
唐检颇为揪心:“你失血太多,先将这四枚长钉拔出来要紧。”
“不可!”夏侯敬德断然道,“他受伤过重,承受不起这等痛楚,必然活生生痛死。”
众人有心相救,却无能为力。
高楷沉声道:“叫医者来。”
然而,军中医者纵然有妙手回春之术,见了这人,只是摇头叹息。
“主上,他手脚尽断,五脏移位,六腑皆伤,又失血过多。”
“尚有一口气在,已是奇迹。”
“可惜,纵然华佗再世,也救之不得。”
众人皆神色黯然。
“救我,去灶台……”这人口中不断。
夏侯敬德不忍,低声道:“主上,不如给他一个痛快,好过这般折磨。”
似军中征战,对伤重难治、回天乏力者,皆会送他们一程,以免受尽痛楚,哀嚎而死。
高楷面沉如水,正要开口,忽见这人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竟硬生生扯开长钉,忍着锥心之痛,跌跌撞撞奔向后厨。
身后一滴滴鲜血洒落,溅起一片猩红。
“这……”众人皆不敢置信。
究竟何等毅力,才能忍受这等痛楚?
高楷神色一动,随他来到后厨。
其中极为逼仄,仅可供一人通行,壁角堆着干柴,几根麻绳吊着什么,却不见其物。
一座灶台,垒得齐整,正中一方陶锅,盖着一张木板,烟气淡淡,尚有些许余温。
灶台后,散落一堆骨头。
隐约间,丝丝香气若有若无。
“咚!”这人迟疑片刻,鼓起余力,一把掀开盖板,却陡然瘫软在地,嘶声道,“苦娘、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