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打在窗棂上,蔻枝举着油纸伞穿过月洞门时,瞥见三房的两个粗使婆子正抬着青瓷花盆往三房兴央居去。
那花盆里栽着几株蓝紫色重瓣花,在雨雾里泛着妖冶的光。
“姑娘,是醉心兰。”蔻枝附在李毓灵耳边低语,“奴婢记得《百草集》里记载,此花与龙脑相克,若误食会致人癫狂。”
在李毓灵被禁足左手练字抄佛经那段日子,蔻枝偷摸在李毓灵身旁将千字文学完了。
她学了枣冬的行为处事,看熟了蜜竹的挽发手法,青绿的细心她尚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只能从青绿的手艺中下手。
青绿懂怎么侍弄花草,葳蕤居中的花草树木修剪与新进时令花的摆放,都是青绿在管理。
李毓灵正在誊抄寿宴的宾客名录,闻言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朵黑梅。
她望着廊下新挂的鎏金鹦鹉铜钩,忽地想起昨日枣冬说江氏近来偏爱调香,连贴身侍女都换了擅制香料的。
“让厨房把各房要的食材列个单子来。”她蘸了蘸墨,“就说老太君寿宴要备席面,需得统筹安排。”
厨房原本握在老太君手里,后来交给了李晚打理,现在李晚又离开了太傅府,这厨房也移交给了李毓灵。
但厨房的人也不好糊弄,也是看不起李毓灵这个新主子,李毓灵还是得搬出老太君来,才能管住厨房的人。
暮色四合时,枣冬捧着食单回来。
李毓灵用银簪挑亮烛芯,目光在江氏要的龙脑香与石蜜上逡巡,烛火跳跃间,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映出幽幽绿光,像极了她此刻眼底的暗涌。
“姑娘,女医来了。”门外传来叩击声。
从上次女医来给她请平安脉,换了药方后,已经许久未登门了。
李毓灵将食单压在砚台下,抬头却见来人身着素色斗篷,面纱后隐隐约约露出布满红疹的下颌,这让迎人进来的蔻枝瞧着心惊肉跳。
那双眼皮褶皱明显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连行礼时扶着药箱的手都在发抖。
“前日开的药可还见效?”女医声音沙哑得厉害,取银针时竟将针包掉在了地上。
蔻枝弯腰去捡,忽见针包夹层露出一角靛蓝布料,与三房侍女常穿的衣料如出一辙。
她不动声色地将针包递回去,余光瞥见女医腕间有道新鲜抓痕,像是被猫儿挠的。
雨声渐急,李毓灵望着女医匆匆离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香囊——那里头装着今早从戏班管事身上搜出的密信,信笺上沾着醉心兰的花汁。
三更梆子响时,长燕堂的灯笼忽然亮起。
李毓灵披着月色穿过游廊时,听见老太君房里传来茶盏碎裂声:“查!给我彻查!”老太君的怒喝惊飞檐下栖鸟,“竟敢在我的药里动手脚!”
长燕堂一等婢女捧着碎瓷片出来时与李毓灵撞个正着,青瓷片上残留的褐色药汁泛着奇异甜香。
李毓灵便抬眸问道:“祖母为何发了大火?”
那婢女被李毓灵漆黑的影子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谁在问她话,声音抖了下,缓过来后老实答了:
“回二姑娘的话,老太君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喝了身体不适,眼下正由大夫诊治呢。”
李毓灵若有所思:“我能瞧瞧吗?”
那婢女一点儿没有觉得李毓灵多事的意思,乖乖地将手中的东西捧到李毓灵面前去,任由她用帕子沾了些许。
天蒙蒙亮时,李毓灵便让蔻枝扮作采买丫鬟,将帕子送出太傅府,让阿虎送去了城东回春堂。
寿宴当日,戏台上的《麻姑献寿》唱到高潮处,江氏亲自捧着一盏血燕呈给老太君。
李毓灵忽然按住老太君的手,笑吟吟道:“祖母,毓灵新得了个好东西,听说是西域的玫瑰露,祖母尝尝可合口?”
老太君对二人的暗流涌动全当看不见,她笑道:“二丫头有心了!”
言罢又一碗水端平,看着江氏:“你也有心。
都端上来罢。”
江氏涂着丹蔻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不知为何李毓灵要与她做对,明明她们之前都没有什么纠葛。
江氏的确想争夺李毓灵手中的权力,但她也不急,如今她在明,李毓灵在暗,总是要等她摸清楚李毓灵的脾性后,再做打算,可谁想到李毓灵却动作这样快,她才刚从与谢家的牵扯中翻过身来,想借着这次寿宴让老太君对她改观,拿回原本属于她的在老太君那儿的地位,谁想到李毓灵率先对她发难了。
这样的滋味让江氏觉得心中有些不爽。
戏班子突然换了曲目,唱起了《目连救母》,那旦角的水袖甩过江氏案前时,袖中飘落几片晒干的醉心兰花瓣。
“三叔母可知这花还有个名字?”李毓灵端起青玉盏,看着江氏瞬间惨白的脸,“叫鸠羽兰,前朝宫闱最爱用它来…”
砰的一声,戏台方向传来巨响。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那旦角竟从台上一跃而下,手中寒光直指李毓灵而来。
李毓灵旋身避开刺客的匕首,翡翠镯子撞在青铜烛台上发出清越声响。十二扇雕花木门应声而开,早已埋伏多时的护院一拥而入。她弯腰捡起江氏慌乱中掉落的香囊,里头滚出一粒龙眼核大小的药丸。
“三婶好算计。”李毓灵用银簪挑起药丸,看着它在烛火中泛起诡谲紫烟,“用醉心兰引发祖母旧疾,再借女医之手换药,最后让我在寿宴上发狂伤人——这连环局,可惜漏算了两处。”
她忽然抬手扯下戏台边的茜纱帷幔,露出后面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戏班管事。那人脖颈处赫然有道新鲜抓痕,与女医腕间的伤痕如出一辙。
雨又下了起来,李毓灵站在滴水的屋檐下,听着身后厢房里传来江氏歇斯底里的哭喊。蔻枝举着伞过来,低声禀报:“女医招了,她弟弟欠了赌坊银子…”
“送去京兆尹府吧。”李毓灵望着雨中零落的醉心兰,忽然想起那日江氏赠她香囊时温柔的笑。
这深宅大院里的花,果然都是淬着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