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灵更衣时听见他在门外踱步。透过破窗,她看见他正对着掌心的小镜调整人皮面具——镜面反射的瞬间,她分明瞧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李毓灵对自己忽然的看清没有感到惊讶,她惊讶的点在于:
张衍清竟也会制作人皮面具!
这种手艺很难学,不光材料难找,画工也得高超才是。
她记得天地园的那位使臣会,莫安也会,如今张衍清也会。
这复杂难搞的技艺,瞧着竟然如此简单,仿佛人人都会似的。
接应的是个哑巴车夫。
李毓灵走到马车脚踏前,就听见车厢窗户那儿传来动静,李毓灵闻声看去,就见那深色帘子被掀起,帘子背后露出一张明眸皓齿的笑脸来。
她对着李毓灵勾起唇角,唤了她一声:“李毓灵,许久不见了。”
马车穿过七拐八绕的小巷,最后停在太傅府后街的胭脂铺前。
二人相对而坐,一人看一人。
王轶看着李毓灵,毫不避讳,她对眼前情况一点儿都没有流露出惊讶仿佛李毓灵本该如此。
从她的生辰宴开始,王轶就猜测李毓灵与张衍清关系匪浅,而后一点点的小细节,更加让王轶确信张衍清与李毓灵就是有干系。
或许是像王家这样,秘密与张衍清接触,牟取利益,又或许是像普通男女一样,暗生情愫。
但王轶仔细观察了李毓灵这么久,没有感觉出来李毓灵对张衍清有什么别的情绪,反而是张衍清…
回府时已是黄昏。李毓灵刚踏入葳蕤居,枣冬就白着脸迎上来:“姑娘,三姑娘下午来搜过屋子!”
妆奁被翻得乱七八糟,暗格里的腰牌赝品不翼而飞。李毓灵正要询问,忽听前院传来尖叫。
她与枣冬还有蔻枝一道去看时,看见吴氏瘫软在廊下——李瑗的闺房门大开着,里面吊着个鹅黄色身影,晃晃悠悠地转过来,露出青紫的脸。
“是…是墨…”有个婢女癫狂地指着尸体腰间。
蔻枝大胆地拉着李毓灵倒退两步。
“都退下!”
老太君的龙头拐杖重重杵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李毓灵看见李媛房梁上垂下的白绫还在微微晃动。
吴氏突然扑向李毓灵:“是你!你害死我女儿!”
李毓灵连忙伸手去挡,尖锐的指甲划过皮肤,带起一道火辣辣的疼。
“住口!”老太君厉喝,“枣冬,带二姑娘去上药。”
被拽进偏房的瞬间,李毓灵听见老太君吩咐封院。
刘嬷嬷带着粗使婆子挨个搜查下人,有个小丫鬟想跑,当场被按在地上。
混乱中,蔻枝看见李晚悄悄捡起了地上未燃尽的墨块。
药膏的薄荷味刺得伤口生疼。
蔻枝手抖得厉害:“姑娘,三小姐腰间…还有张字条。”
浸血的字条在烛光下显出模糊字迹:“墨务司东北角”。李毓灵瞳孔骤缩——这正是她今日与张衍清密会之处!有人不仅知道他们的行踪,还能潜入太傅府杀人…
“姑娘!”蔻枝突然闯进来,面如金纸,“老太君让各房主子立刻去祠堂!”
祠堂里三十六盏长明灯照得人脸发青。李毓灵刚跨入门槛,就听见“啪“的脆响——吴氏正捂着红肿的脸跪在地上,李琨和的鹿皮靴碾着一地碎瓷。
“说!这御赐的青花瓷怎会在媛丫头房里?”
江氏哭得钗横鬓乱:“妾身不知…那对赏瓶一直收在库房…”
“你怎知一直收在库房里?”吴氏似笑非笑。
李毓灵悄悄数了数在场人数。除了李瑗,还少了个人。她正疑惑,忽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石味,与张衍清身上的如出一辙。
“阿灵,”老太君突然点名,“你今日陪老身去大相国寺,可曾发现异常?”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刺过来。
李毓灵垂眸行礼:“孙女在寺里遇见个卖身葬父的姑娘,给了些银钱。”她故意顿了顿,“那姑娘说…前几日看见穿鹅黄衫子的姐姐在墨韵斋买墨。”
吴氏猛地抬头:“胡说!瑗儿从不自己去买…”
“住口!”老太君冷笑,“刘嬷嬷,去搜!”
李毓灵趁机退到阴影处。
“找到了!”刘嬷嬷捧着个雕花木匣回来,“在床底下藏的。
不过…不是在三姑娘房内,而是在三夫人房内。”
匣盖掀开的刹那,众人倒吸冷气。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几封火漆信,每封上都烙着谢家的独门标记——半片墨竹。
老太君的手在发抖:“好啊…谢家与三房通信多年,我这个老婆子竟被蒙在鼓里!”
“母亲明鉴!”江氏疯狂磕头,“这些信都是老爷让我收着的,妾身一个字都没看过啊!”
李晟突然暴起,一脚踹翻江氏:“老三呢?把他给我绑来!
蠢妇!知不知道现在外头对谢家是有多忌惮!你倒好,在这紧要关头还要往上凑!”
“老二!”老太君发话了,“她是你弟媳。”
弟媳?
李晟倒庆幸这是自己的弟媳而不是自己的夫人,原先还以为三弟妹温柔可人,秀外慧中,此刻看出来了,这是自视清高,聪明反被聪明误!
江氏难道不知道谢家是要拉太傅府下水吗?
她知道的。
只是为了一点眼前的利益,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祠堂乱作一团时,李毓灵感觉有人拽她袖子。
李晚借着扶她的动作,往她掌心塞了样东西——是块烧焦的布料,上面粘着点暗红色粉末。
“松烟墨掺了朱砂。”李晚以气音道,“能让人产生幻觉。”
朱砂之物用于戏曲描眉和涂唇,李晚喜欢看戏,她辨别得出来。
“都回屋去!“老太君声音嘶哑,“今夜之事谁敢外传,家法处置!”
祠堂刚刚修葺完毕,味道并不好闻,老太君遣散了在祠堂内闹哄哄的众人。
回到葳蕤居,李毓灵刚点亮灯,就看见妆台上多了封信。素白信笺上寥寥数字:“子时,老地方。”没有落款,但字迹力透纸背,是张衍清的手笔。
这次竟是不用信鸽了。
哦,她忘了,上次给张衍清传信的信鸽倒被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