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春县医院的走廊上！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冬天的丝丝寒意，让人不自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彪子搓了搓冻得发红的粗糙双手，将厚厚一沓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递到李憨面前：
“……憨哥，现在呢，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深怕惊动走廊尽头正在打瞌睡的护士一般。
李憨接过文件，指尖在\"会春县税务局\"几个烫金大字上摩挲了两下。
窗外，光秃的梧桐枝丫在风中摇晃，将斑驳的影子投在他骤然冷峻的脸上。
“县税务局，居然能查到咱们头上？有意思！”
他突然轻笑出声，
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让一旁看着的彪子后颈处汗毛陡然竖了起来。
一张张的文件摊开在长椅上，上面密密麻麻列着近两个月来的税款明细。
彪子指着其中用红笔圈出的数字：
“他们说咱们的流动摊位属于'个体工商户'，要补缴营业税和个人所得税，连滞纳金算上得这个数……”
他比划出个“二”的手势，满脸都是无奈神色。
“二十万？胃口倒是不小啊……”李憨不置可否，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
“明年才出台的个税法，倒叫他们玩出花来了。”
李憨突然将文件合上，牛皮纸封皮发出\"啪\"的脆响。
他转头望向窗外，记忆如走马灯般闪回——前世在财经杂志社校稿时，他曾亲手排印过《共和国税收大事记》。
大夏国1980年才颁布的《个人所得税法》明明只针对那些外籍专家和极个别有着高收入的人群。
可如今呢？
如今才是1979年末，这会春县税务局倒是唱起\"超前征税\"的戏码了……
见李憨面无表情，彪子当即又小声说道：
“更邪门的是，昨天还有人给咱们偷偷递话，说只要老板你拿出十万、再送他一辆进口车的话，就可以帮咱们解决掉这个问题，并且保证以后在会春县地界，没人会再因为这种事儿查咱们……”
话音还未落下，李憨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他，吓得彪子差点咬到舌头。
“噤声……”
轻飘飘的语音，旋即便落在了他的耳中。
彪子面带诧异，还没弄清楚啥情况时，就听走廊尽头传来鞋底摩擦地板的声响。
不多时，便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
“梁医生好……”
对方李憨认得，正是医院外科的梁医生。
“李先生你们这是……需要帮忙么？”
梁医生看了看一副凶悍模样的彪子，就知道对方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当下便有些迟疑的问道。
那意思很明显，是担心有人在找他麻烦。
“哦，这是我朋友，没什么事的……”
李憨笑了笑，摇手拒绝。
“那行，你们继续聊，我还要去病房看看……”
见他不像是说谎，梁医生点点头便离去了。
眼见对方走远，李憨这才摩挲着下巴思索起来。
就刚刚彪子所说，明显是有人盯上了自己，并且查出了彪子一帮人是他手下。
这倒是稀奇了！
要知道就算在朝阳镇，知晓这事的都还不多呢！
对方能查到他身上，可见还是有些能量的。
难怪能提前知道官方在税务上出现的变革……
只不过这胃口，就未免有些太大了！
难不成……是上面有人想摘自己的桃子？
可……会是谁呢？
想来想去，他都没想出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想用二十万税款，从自己手中拿到十万现金跟一辆进口汽车，贪心不小啊！
李憨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神色，心中一点都不慌。
开玩笑！
现在别说个税了，就连企业所得税都得等到2008年才落地，对方现在薅羊毛都薅出未卜先知的本事了？
李憨下意识从兜里摸出半包大前门，想起这是医院又给塞了回去。
他眯起眼睛，突然想起了之前碰到张昊的事。
记得当时对方身边，似乎有不少官二代跟着。
难不成是那些公子少爷中有人从张昊口中听说了什么，这才会盯上自己？
念及于此，李憨的思绪突然清晰起来。
说到底，会春县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地方。
能精准卡在税法空白期出手的，要么是上面下来的调研人员，要么就是……
他指尖无意识敲打着文件上那个【回春县财务局】的鲜红公章，突然问道：
“现在咱们手中的皮革制品还剩多少库存？”
“啊？”彪子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没多少了，顶多也几天就能处理了。”
“现在有人跟风了？”
李憨打断他，继续问道。
见彪子点头，他嘴角顿时勾起一抹弧度。
早该想到的，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同行\"，摊位上清一色【江南皮革厂】的皮包，连吆喝声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哪是市场竞争，分明是有人在做局。
“彪子，回去后让兄弟们明天开始七折清仓，不，五折处理！还有，让会计组的小周去省城申请开办公司，再将之前的账做到公司账面上。”
“老板，您是说咱们现在就要办公司了？”
彪子闻言身体一颤，整个人顿时兴奋起来。
开公司好啊！
这样一来，大家也都算是有正式工作的人了，再不像之前一盘散沙……
见彪子瞪圆眼睛，李憨又压低声音：
“还有，把之前的流水拆到二十个临时工名下，账上标识出每个摊位日营业额控制在三百块钱以内。”
毕竟已经临近年关，李憨的记忆也没那么清楚。
他并不能真正确认，上面的税务改革开始没有。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有些事还是提前准备的好，别到时候让人给抓住把柄。
走廊尽头的挂钟当当敲了四下，李憨望着逐渐西沉的日头，摸出皱巴巴的烟盒，这次终于点燃了一支。
青烟缭绕中，他望着远方轻声自语道：
“爱国归爱国，可要是有人想强行摘桃子，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烟头在两指间明灭，就像主人内心一样很不平静。
“那行，老板，我就先回去了……”将李憨交代的一切记下后，彪子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医院。
就在这时，只听走廊另一头突然传来护士的怒喝：
“……医院里不准抽烟，你不知道嘛？”
李憨：“……”
他急忙将手中烟蒂扔下踩着踩就开溜了……